红宇琼楼89

贾元春告诉皇后:“……太子妃娘娘要讲小主们送往西南,皇后娘娘……得快!得快!”说着,她便哭了起来:“船舱密闭,又有小郡主和七哥儿发热……奴婢不是要背叛主子,只是……若是折损了小主子,奴婢万死……难赎!”

皇后吓了一跳:“西南?!可与西安郡王府有关?”

“无关!”贾元春不住摇头:“郡王妃不知太子妃决定……此事乃是缮国公府石家操办!那石家女守在东宫,经常出入宫廷,奴婢原先以为,不过是趁着看望太子妃……偷着归家见父母亲人罢了,并不知……她在给太子和太子妃传递消息……”

“那你后来是如何得知?”

“山上有一庄子,每次从庄子门前过,总也会停留,甚至上去歇脚,十分可疑,奴婢才留意了起来……却也始终不得太子妃信任,常派奴婢回宫……奴婢不在时,许多事奴婢便不能尽知……”

皇后忙叫人给皇上送信,然后说贾元春:“若是小主子们无大碍,你便立了大功了。”

贾元春叩首:“可奴婢亦是背叛了太子妃,终究对不住主子。”

皇后叹了一声,叫人把元春带下去了。

结果这天晚上,正是用膳的时间,贾元春将自己挂于房梁上,自戕了。幸而内监送饭食,发现了,将其救下,竟是十分凶险。

皇后听到禀报,放下筷子:“救治!”

救回来之后,皇后看着来请罪的贾元春,轻笑了一声:“你想得到什么?”

贾元春额头上的汗珠细细密密一层,“奴婢万死……”

“若真觉得该死,夜半人静之时,岂不是更好?何以选在用膳之时?”

贾元春:“……”

皇后再问一次:“你想得到什么?”

“奴婢能在娘娘身边服侍,便心满意足。”

皇后慢慢的剥着手里的松子,这才道:“那你就留下吧。”

缮国公府此次需得治罪,四王八公清理尚需要时间。乱子刚平,太子之位空悬。此时,皇上求的是稳。

那些个蠢的,可别添乱了。缮国公府是该死,不是你们四王八公现在都该死。别杀了一只,你们跟着疯了,而后乱撞。忙着呢,没空搭理你们。

那怎么办呢?安抚吧。

此女姓贾,牵扯着宁荣两府以及王子腾。

这些都是老勋贵,老勋贵不少!他们得稳,留此女就是有用的,符合大局的。

想留,又会算计,不是那蠢笨不会看眼色的,那就留着吧。

贾元春这才舒了一口气:赌赢了!从东宫跳出来了,不用给东宫陪葬了。

是的!缮国公府满门抄斩。三代之内必死无疑,三代之外,五代之内,充军发配。五服之外族人,尽皆散去。

一时间,满京城噤若寒蝉。

皇上再没有见甄妃,只叫人送了三样东西:白绫、匕首、毒|药。

甄妃看着这三样东西,听着宣旨太监的旨意:甄妃黜尊位,贬为庶民。

“死……可以!”可我们夫妻一场,“不能让臣妾体面的死吗?”

没有人替她传这个话,她大笑出声,“臣妾一生最大的错便是信帝王有情!”说着,她的手在三个物件上来回的挑选:上吊死的,样子太难看了;用匕首,自己下不了手。

没得选了,只有这毒|药了。

毒药入喉,进肚腹。她脑子里闪过的竟然不是跟皇帝的过往,是这一生的汲汲营营,而是……而是在反思,究竟是哪里错了。

疼痛难忍……这毒|药竟然不是马上就能死吗?

为何这般痛苦?!她本该……本该太子顺利继位的,甄家女应该是太子妃,是袁氏那个蠢货把事办坏了。

是的!大半生有坎坷和不随心,但……转折便是郡主活着回来了。

那天等着皇上回銮,所有的人都守在一起,郡主不时的看自己一眼。当时,她以为自己是她的姑姑,在那样的境况里,能相互依赖。

毕竟,她救了自己。

可而今再回头去想,她嘴角的笑都是凉的。

是啊!她那么聪明,她母亲怎么死的,怕是已经猜出来了。让一个女人怀孕时死亡,有什么呢?胎儿长大些,母亲赖动一些,就好了。

胎壮母弱,便是顺利生了,也会体弱多病。病了就要看诊吃药,太医是最好的,可药材……得宫里赏赐。给她些中看不中用的药,病不会好,只会加重。

太后又没有生育过,她懂什么?

皇上……皇上忙着前朝的事,焦头烂额,多少事要管,一个公主还能事无巨细?能在生日、年节送赏赐,给与照拂,这便是厚待了。

况且,公主是自己小姑子,也是自己的弟媳妇。自己有什么理由害公主呢?

皇上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其实没有道理害她吧。只要自己开口,长公主识时务,一定会年年给自己银钱的。可若是这样……皇上会知道的!若是皇上知道……知道自己欺负长公主,会坏事的。

那就不如……她去死……死了就好了!太后不懂,太后也不是个细致人,太后犯不上为这个那个的操心。而跟着公主的嬷嬷,又不是那有见识的。

原也不过是贫寒人家,连婆婆都摆弄不了的妇人。

然后,生了孩子没多久,公主果然就病死了,十几岁的年纪而已。

所以,这么疼……这是报应吗?这是报应吗?

是的!这应该就是报应。

外面寒风呼啸,有雪花慢慢的落下了。

这一天,漫天大雪里,夜里有一辆牛车与倒夜香的车辆一起,从不起眼的小门里出了皇宫。

一卷席子卷着,就这么给拉到乱葬岗子去了。那地方太偏了,常有狼和野狗出没。

这罪名昭告天下,京城自然最早知道。

宁国府天香楼上,秦可卿一点一点的烧着纸张:贵妃娘娘在自己出嫁之事,看在外祖母的面上,赏赐给自己几台假装。

那些物件尚摆在卧房,而今物在人亡。

瑞珠守在外面,低声催促:“奶奶,快些,有人来了……”

“拦了便是了。”

瑞珠急急地往下走,却不想楼下之人乃是贾珍。贾珍闻见了烟气:“若着了火当如何?”

“大爷……”

贾珍挑起这这丫头的脸细瞧:“这不是……”

瑞珠低了头,不敢言语。

贾珍哼了一声:“守在楼下,不许上去。”

秦可卿一身素白,头戴绢花,才擦干净泪。一见来人,她便朝后退了退,福了福身,打算走。

从贾珍身边过的时候,被贾珍一把蜡烛:“哭甚?太子虽坏了事,但人尚在。你又不在名册之上,嫁进府里自是会庇护于你,莫要如此……”

秦可卿抬头看他,而后慢慢的将胳膊往出抽。

“哭的眼都红了……”贾珍小声道,“……不过是……叫人白白心疼罢了。”秦可卿的眼泪也下来了:“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等将来我死了,许是还不如她。”

“胡说!”贾珍叹了一声,“她本也不与你相干……”

“可我这一生,父不认,母抛弃,为我筹谋者,除了外祖母便也就是她了……莫管他人怎么说,她终归是于我有恩。而今,我为她哭一声,烧两张纸……都不可么?”

贾珍抬手想给她擦泪,半路又收了手:“好端端,怎么又哭了!我也没说什么……”说着话,一跺脚:“罢了!莫要再哭了……我这就带人去,悄悄儿的给她收尸,替你报了恩便是了。”

秦可卿使劲抽自己的胳膊:“谁要你替?”

贾珍顺势抓住她的手:“手都是凉的,早些回去捂着吧。”

秦可卿慌张的朝外看了一眼,贾珍这才撒了手,看着对方下了楼。等人真走了,他灭了火,真带着人出城,说是去道观请安,可其实偷偷的将人给带走,买了棺木,给葬了。

七日之后,东宫孩子折损了一个,只说半路病死了,水葬了。

其他的尽数找回,送回了冷宫。

太子被送过来关押的时候,女人哭,孩子闹。

太子妃端着碗,慢慢的吃着饭。皇后并没有虐待,天冷,便有炭火供应。没冷着!

盖的厚实,给的衣裳也厚实。

不奢华,但是全新的,保暖,简朴。

吃的也是热饭,一荤一素,孩子都是细粮,大人一半粗粮一半细粮。

孩子们有羊乳,也有蔬果,每天晚上一道点心。

他们没罪,宫里就好好养着。

而大人则没有这些,就是能吃饱,除了一日三餐,其他的一概没有了。

太子坐过来,看着太子妃,两人又相对而坐了。

太子妃将饭食给他递过去:“吃吧!”

太子接了过来:“成王败寇,这便是结局。”

太子妃:“……”这许不是最后的结局呢!你若赢,我便赢;可你若输了,就一定是我输了吗?

未必吧。

她先伺候太子用饭,“您需要静心!只要活着,总还有机会。”

太子目光灼灼:“你是这么想的?”

“当然!”太子妃将筷子递过去:“几日不曾好好用饭了,快用!用晚饭,好好的歇一觉。”

太子接过了筷子,果真去用饭了。

用晚饭,躺在这冷宫的暖炕上,听着外面的风雪之声,辗转反侧睡不着。

太子妃在黑夜里睁着眼睛,幽深幽深的。

她听见太子悄悄起身,去外间去了。

外间……有一些自己为孩子们讨要来的书籍,她打发人告诉太后,书是明春给孩子们进学准备的。

果然,书送来了。

太子睡不着,自己去看书去了。

太子妃披衣起来,靠在门框上悄悄的看太子,良久良久之后,她才回了炕上。而后,她的眼泪便下来了,顺着眼角,隐于鬓间。

正在睡梦里,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殿下薨了——殿下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