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宇琼楼10三更

正月里,破冰船才将水面破开,便有人雇佣了船只,要南下金陵。

年轻的小夫妻带着几个男仆女婢,沿河而下。

一路往南,到时已经是二月。

二月的金陵已经有了几分暖意,杨柳依依,有梅在此时绽放,沁香扑鼻。

桐桐换了长的帷帽,连肩膀也遮住了。在金陵便只能住客栈,在客栈包了整个院落,安顿了下来。

缓了两天,这才外出,租了马车停在甄家附近。

八|九月和二三月里的气温差不多,这也就意味着仆人婢女都穿着这个时节的衣裳。大户人家每个季节都会发新衣裳,但去年秋里的衣裳今年春天还是能穿的,譬如出门的时候穿出来也算是体面。

桐桐就是要找,找差不多一样的腰带出现。

这条街跟京城的宁荣街一般,都是甄家族人和下人聚集的地方。没等多少工夫,就见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婢女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婢女走了过来,小些的婢女手里抱着匣子,显见的,这是出来替主子采买的。

这婢女上身月白色,下身玫红色,腰间一条青绿色的腰带,确实跟寻来的那根一样。

银翘惊愕非常,指着那边:“奶奶你看……”

“嘘!”桐桐看见了,腰带是一样的,只是此女腰带上绣的是桃花。

她低声交代:“你下去拦住问问……别露了馅儿。”

“嗳!”银翘深吸一口气,抓了荷包下去,一下车就跑过去:“妹妹——妹妹——”抓了对方了。

这婢女看了一眼,忙甩开:“你作甚?哪房的丫头?并不曾见过你。这般冒失,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银翘忙放了手:“妹妹……我不是贵府的,是上次来寻亲,碰到一个腰间绣着梅花的妹妹,也是这衣裳,这腰带……我一时认错了!能劳烦你通传一声不?要是不能……”

她取出一块银子:“您帮我转交,就说谢她上次赠予的盘缠,我说了会还……此次就是来还盘缠的。”

说着,就赧然一笑:“上次匆忙,又因未找到人,失魂落魄,竟是忘了问恩人姓名。今儿一看见妹妹,只觉得像!近前一看,虽不是她……但妹妹面善,必是可信之人。”

这婢女的面色便和缓了:“绣着梅花的?未曾认错?”

“怎会认错?”

“那你找的是红梅姐姐,她是伺候我们三姑娘的大丫头。”

“那劳烦你……请她一见!”

“见不了了!我们三姑娘被选进东宫,前儿旨意才到,册封了侧妃。红梅姐姐而今在东宫做着女官呢,如何能见到?”

银翘想了想,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葫芦,“您看!这是上次她赠我盘缠,我没用完,也没舍得再用,是贵府的么?”

这婢女接过来看了:“正是!是去年端午,我们府里放赏,一人得了好几个。”

“那……那我这盘缠岂不是还不上了?”银翘忙道:“此生不得见,那只能用这银钱添些香油钱,好给姑娘祈福,保佑她顺遂。”

“你这姐姐也是知恩,倒也难得。”说了两句,转身带着人就走了。

四爷和桐桐在马车里听的真真的!

银翘又拿了钱去街边买烧饼,跟卖烧饼的老板打听:“听闻这府里有大喜事,出皇妃了?”

“太子妃!”老板娘在边上接话:“三姑娘尊贵,有皇家血脉!”“这府里的有几位姑娘?”

“五位!四姑娘、五姑娘还小。大姑娘嫁去了东平郡王府,做了世子妃。二姑娘此番跟着三姑娘一同进京,必是有好人家等着呢。驸马必能为二姑娘寻一好亲事。”

……

银翘拿着烧饼回了马车上,四爷拍了拍马车壁,金宝甩了鞭子,马车慢慢的动了。

四爷说柳平:“注意街边的金银铺子……”只一面之词可不成,再拿那银葫芦去问问。

是!

结果找了三家,找到一家门脸特别大的店。

四爷自己拿着下去了,摸出两个葫芦来,问说:“这一个一钱,将此物熔了,打成两钱的大葫芦,作价几何?不可作假,我要亲自称重。”

伙计接了葫芦看了,而后赔笑:“不瞒您说,这葫芦呀,一个不足一钱,这是甄家的赏钱,管事总要从里面抽一抿子的,公子该懂这道理。所以两个熔了必不是两钱重。要这么着,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四爷再问一次:“这是甄家的赏钱?”

“可不!?都是我们打造的。”说着,还指着徽记给看,又拿了他们店的其他物件给瞧:“这不,都是一个徽记。”

四爷便笃定:“那倒也罢了!我另买你几个银葫芦便是。”

伙计殷勤的招待了,而后把人送走。

马车上,桐桐比对那徽记,果然一模一样。

所以,几乎可以断定,原身应该就是甄应良与永昌公主所生的女儿,在父系这边,排行为三。

而永昌公主是先帝的女儿,其生母并不显贵。先帝死后,登基的这位皇帝是永昌公主的同父异母的兄长,但关系必然生疏。

太后还健在,她是永昌公主的嫡母,曾短暂的养过永昌公主,但所谓的养也就是住在宫里,帮着照看一二,何来感情?

若是公主一直健在,看在甄家可用的份上,必然会亲近一些。

然则,出嫁一年则亡故,这要是宫里对这位公主真有感情,宫人送赏赐必然会要求见原身这个丧母的孩子,不ˣᶠᶻˢ至于认不出来。

除非,压根就没见,赏赐必有,但其他的就没有了。

再一个就是,皇位上的是永昌公主的哥哥,若是真有感情,早该追封永昌公主为永昌长公主了。

可迄今为止,也只称呼公主,而不是长公主,这就是说,宫里其实已经将这位公主淡忘了。

所以,甄家做这件事……得不偿失就罢了,关键是做的太糙了。

除非是有人临时起意,甄家的人被裹挟,不得不替做这件事的人收拾这个烂摊子。

而这个人应该没什么见识,只以为公主的女儿就是尊贵,就是双重身份加持。

其实这个时候,甄家要是悬崖勒马,干脆叫这个冒名顶替的病了,退出来,那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可惜,不知道是驸马没拦呢还是诚心促成,这事还真就将错就错了。

甄家女本就有资格遴选太子侧妃,多的这个身份……说实话,太子若是想用甄家,别管这是甄家的哪个女儿,都会被选为侧妃的。

如今这么一弄,甄家得编造无数个谎言来掩盖这件事。

当然了,人一旦入宫就轻易不出宫了,甄家的其他人也见不到。只要能进宫的这些人不叫破,就戳不破。

那么现在可以推断:宫里甄贵妃是知情的,没有她配合是完不成这个事的。

永昌驸马是知情的,他是亲生父亲,他知道进宫的是谁,他也知道被害了的是谁。

甄家当家的,从老太太到太太,以及甄家的男人,都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他们应该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被迫来掩盖这件事。

而今,尘埃落定,旨意已下,宫里册封了那位为侧妃,那这件事就不可更改了。

欺君、混淆皇室血脉的事已经做实在了,一旦露馅,就是个大把柄。

所以,现在别说露头了,便是有一点端倪被甄家察觉,甄家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杀人灭口。

桐桐现在担心的是:凡是跟原身有关的人,伺候过她的人,她的乳娘等人,都被甄家给清除了。

自己和四爷因冲喜而转危为安,这等奇事,在四爷出头后必会传开。甄家只要不傻就能知道自己可能是谁。

甄家不止是甄家,它牵扯的多了去了。并不是简单的一个案子就能如何的。有时候真相不重要,谁最有用才重要。

四爷说:“别处没留下什么痕迹……”

桐桐点头:“只有打尖的那个店和老光棍,以及当铺。”桐桐想了想,就道:“还有一个刘三姑。”

四爷看了桐桐一眼:“你有没有想过,金家就是最大的破绽。”金达急于攀附,大太太会如何决断,你有把握?

桐桐皱眉,而后摇头:“没有!”

但不管有没有,不能在金陵久留。

船只从金陵北上,在路上四爷把亲随的这几个人聚在一起:“都听明白了吗?干系甚大,但凡露出蛛丝马迹,就有杀身之祸。”

几个人都懂,但也都心存敬畏。

这可是公主之女,何等尊贵?

先把身边人的嘴收紧,再说其他。

坐在船上,在船舱内下棋,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傍晚是极冷的。这里是码头,岸上有客栈,但两人不想折腾,夜里就留在船上了。

要关窗的时候,跟旁边一艘船上的妇人对视了一眼,那妇人容貌甚美,三十上下的样子。桐桐点了点头,便将窗户关上了。

那妇人愣了愣,再揉了揉眼睛,而后起身,吩咐身边的婆子,“你去那艘船上,替我看一眼。”

看什么?

“只说我晕船,劳烦问一问,可有青梅蜜饯,讨要一些……”说着,就指着小几上的果子,“拿一篮子,与那位小姐换一换。”

是!

然后银翘就进来了,说有人讨要青梅蜜饯,已然给了,可那嬷嬷非坚持来请安。

桐桐愣了一下,将灯烛放远一些,坐在暗处,叫对方看不甚清楚。

刚才只打了一个照面,不摸清楚对方的来历,不好应对。

安排好了,她才点头:“那就请进来吧。”

外面的嬷嬷听到声音愣了一下,跟着进来,左看右看,总觉得声音像是听过。她便道:“老奴是西安郡王府的,谢小姐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