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宇琼楼124

水崇的余光看着这位金大人,见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中就一叹:大意了!谁知关在这别院里,竟是叫他发现了密道。

这么多人看着呢,防着就是他。结果,他不挑明密道与自己的关系,只顺着自己说,这就是有奸细。

而后,顺理成章的要查奸细。

其实奸细案跟马高有甚关系。可便是没关系,也经不住这么问。马高此人一身的小辫子,一抓一大把。

正如侯孝健说的,此人迟早会惹出大乱子。

此次之事,当真是自寻死路。

牛继祖对着马高爆锤,打了好几下,便被跟来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将领给拦住了:“牛将军,适可而止。”

牛继祖冷笑,对着此人:“马平,这是军中,不单是你马家的家事。”

“既然是军中,自然该按照军法办。”马平扶起了被打的蜷缩成一团的马高:“便是马将军夜宿沈副将家中,那又如何?男欢女爱之事,你也得管?那女人守不住找男人本就是稀松平常之事。这边陲之地,若是妇人各个守节,那这些妇人便都不要活了。”

说着,就将马高挡在身后:“这事有自愿与非自愿之别。若是那妇人愿意,马将军又有何错呢?若是家中主母知晓此人,马将军便连养外室也算不得。那妇人不过是马家未曾对外告知的一个妾氏而已。可这种事,又只是区区一个妾氏,为何要告知他人?”

牛继祖被气笑了:“若是妾氏,若是外室,他为何不说归家去住了?你想想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他说了,他去了袍泽家……”

“那也不过是个姘头,又能如何?打五杖而已,自有军法处置。”又何劳你动手?你牛家而今还有伯爵的爵位,可也莫要当我们马家无人。

马平振振有词:“除此之外,还有何错处?擅离职守?老叔王若未曾下旨寸步不离,这又怎么能算是擅离职守?”

竟是一推六二五,将马高摘的那叫一个干净。

说着,他就看向四爷:“金御史,您断案入神,可千万莫要冤枉了好人,叫那奸人得逞了去。”

牛继祖指着马平,气的面色青紫,偏又回不了一句话。

四爷还未言语,陈瑞武便道:“这位马小将,你此番之言,是基于沈家遗孀自愿的前提下。可其实呢?你问过对方?还是你早前就知道两人的事,对他们媾和的事情早就知道始末?”

马平笑了一下:“陈将军,在下已经派人去请那沈家妇人了,带来请御史一问便知。”

陈瑞武深深了看了马平一眼,此人乃是马家庶子,却不想比马高处事高明了许多。只是,此人也算不得是聪明。身为庶子,不言不语,假装不知,躲开就好!等到马高坏了事了,他也就出头了。

却没想到,他出面先维护马高了。

行!御史问是吧,那就叫金御史问嘛!问出来,能拿下马高,这是好事;问不出来,也就知道金御史对水崇的态度到底是如何的。

那沈副将家住的并不远,既然原来已经到了副将的位置上,住的地方自然偏中心位置。而边陲将领的家几乎都围在这座别院的附近,越靠近中心越安全嘛。

马平一看情势不对,马上叫人去接。而今怕是已经快到了!

果然,这沈夫人便被带了来,一路都低着头,拘谨的很źǵ。

众人都看金御史,可四爷没问,而是跟冯紫英说:“请公主前来。此乃女眷,沈夫人只是证人,因此事难免受惊吓。还是请公主吧,妇人之间,便于问询。”

说着,便朝着沈夫人一礼:“对不住,唐突夫人了。”

沈夫人微微抬眸,而后回礼。她的手藏在袖子里,手里捏着剪刀,微微颤抖。

桐桐过来的时候,院子里站着这么多男人,只一个妇人站在中间,被各种视线打量。她微微皱眉,听到见礼之声,她也只‘嗯’了一声,便朝正厅去了。

走了两步,回头看沈夫人:“夫人随我来。”

沈夫人听到一个轻柔的女声,而后看见一双黑色的女靴,以及披挂在身上的红色大氅。然后便木然的跟着朝里面去了,直到前面的人站住了,她才猛然停下来往下一跪,只不言语。

桐桐蹲下来,跟她对视:“夫人,今日之事我也才听闻。”说着,她叹了一声,“我很高兴看见活的夫人,我觉得夫人最了不得的便是——活着!”

沈夫人猛然抬起头来,愕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眼神是真诚的,她真的认为:如自己这般,活着……活下去,是一件及其了不起的事。

桐桐抬手抓住对方的手臂,拉了她一起站起来,然后去椅子上坐了。

“我说的是实话!女子活的艰难,丧夫带子,活的更艰难。有家族庇护,需得在家族内苟着,虽无外人欺辱,可只要有人的地方,便难免弱肉强食,便是日子好,也有限;无家族庇护,那便有外人欺辱。说到底,还是那个字——难。”

沈夫人没说话,眼泪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有那一等人,捏着人的命脉。抚恤金在别人手里,而抚养孩子又怎么能少得了银钱。自己一死倒是干净了,孩子怎么办?便是咬着牙,也要忍着。此事张扬出去,怕孩子被世人鄙薄?便是去告官,谁又能管?谁又敢管?有理的变成无理的,错反倒是全在你身上。

世人会骂,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这是女人水性杨花,男人怎么不找别的女人,只找你?彼时,世上不仅没了你的立足之地,连孩子的立足之地也没有了。”

沈夫人浑身都颤栗起来,而后嚎啕出声。

桐桐轻轻的揽着她,一下一下的拍着,并不催着问。

沈夫人一边哭一边道:“我夫去后,便有人来送抚恤金。马高那畜生……”里面话还未说完,外面便传来马高的声音:“金大人,我确实觊觎沈夫人……然则,沈夫人不曾答应我,昨夜我赖在沈家,却只在沈家院子里站了半晚上,以表娶沈夫人为平妻之决心,绝无唐突沈夫人之举。

说着,便大喊道:“沈夫人,在下行事欠妥,但在下只想着好好照顾袍泽遗孀,想着以袍泽为子。沈夫人,在下罪该万死,连累夫人名声受损,连累沈兄名誉受累,叫沈家门楣蒙羞,更叫沈家侄儿因在下之故遭人非议嗤笑,以至于在世间不能立足……此皆乃在下之罪。

在下本该以死谢罪,然则,在下若死,岂不是更加无人证明夫人的清白?嫂夫人,在下钦佩夫人贞烈守洁,愿认嫂夫人为姊,以结异性之亲,自此为手足……”

沈夫人手里握着剪刀,浑身都开始抖。

桐桐没强迫沈夫人,对方以丈夫的名誉,以沈家门楣,以她的儿子以及她的名声要挟她,这种境况,又如何能忍心再逼迫于她?

桐桐朝外看了一眼,在她脖子轻轻按了一下,人便晕过去了。

确定人晕了,桐桐才朝外喊:“宣太医,沈夫人晕厥过去了。”说着,便喊了冯紫英和卫若兰:“去接沈家孩子,别院人手不够,请他们来服侍他们的母亲。”

是!

两人应着,转身去办差去了。

太医来,诊断说,沈夫人是怒极攻心,一时难醒。

桐桐这才出去,跟四爷说:“证人一时无法清醒。”

四爷便看马高:“既然如此,那便不能证明你昨夜的去向是否如你所言。因而,为了配合调查奸细案,需得收押马将军。待证人清醒之后,再做审判。”

马高心里舒了一口气,那女人只要想想就知道了,话不可以随便说,事不能随便认。哪种是对她和她儿子好,她该有决断的。

只要她否认了,证明自己确实在她家一夜,却未曾越礼,那此事便过去了。

于是,他起身,挺起了胸脯子:“身正不怕影子歪,要查便查,难道马某会怕了?”

水崇挑了挑眉,只跟四爷道:“查案是御史的事,北境全力配合。军中还有事,告辞!”

四爷点了点头,由着对方先走了。

牛继祖朝四爷潦草的拱手,转身也离开了。

陈瑞武笑了笑,“金御史,若要配合,只管找我。此事别人不敢管,我老陈是敢管的。”

“多谢。”

其他人都朝四爷笑了笑,而后以此离开了。

四爷这才看向马高,说冯唐:“交给你了,先看着。”

马高还问:“何时能审结?军中还忙着呢。”

四爷还没回话,桐桐就先看他:“这么着急呀?好办!你若是想,这几天内就给你了结便是了。”

马高:“……”总觉得这话说出来后,带着些阴恻恻的感觉。

他被关在书房边的一间屋子里,这屋子乃是库房,存着些旧兵器,旧书。

就在这天夜里,他隐隐听见响动,这间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声音轻微,但确实是有。

是了!密道就从这间屋子的地下通过,这声音是从密道中传来的。

怪不得这间屋子不住人,原来是这里隐约能听见声音。

这是金镇那小白脸夜里在查案吗?

不大功夫,果然听见书房里有动静,然后像是冯紫英与卫若兰这两小子的声音。

“马家叔父这次必死无疑。”

“谁说不是呢?大人让查可有逼死或是自缢的女眷……公主为了护着……名声,大人便只能从死了的入手。那谁家……”

“知道!这可是人命关天,大人又要立威……可不得杀了?”

“这得禀报朝廷吧。”

“他跟老叔王走的近,难道北静王会保他?只怕恨他不死的就是北静王!你看看牛将军和陈将军的态度就知道了。”

“是啊!这俩分明就是想借大人的手,替北静王排除异己。”

“或许老叔王愿意保呢?只要不送到京城?”

“老叔王未必保他!他的把柄太多了,像是他这样的,留着害一片,反倒是借着外力把自身清除干净更好。这件案子不了,大人就一直揪着细作案,老叔王也不乐意呀。”

“这么一说,竟是除了马平,再无一人肯保他。”

“说起来都是世交,这就把命给送了?”

“那怎么办?没法子呀!除非逃到蒙国,要不然……呵呵!”

“就他……酒色财气,哪有本事能逃的出去?”

“走走走……去别处查查去……”

脚步声远去,再说什么便听不甚清了。

马高起身,有了想逃的冲动。但这般出逃,一旦被抓住,便真的活不了了。

还是得等机会,他也怀疑这是那姓金的故意给他下套的。

可第二天便听见,副将跟冯唐起了争执,两人争执的地方就在院子外面。他们争吵的声音极大,听不见冯唐说什么,却能听见副将的声音。

副将大声的辩解着:“……我说了,我们将军不认识什么酒西施……我也不认识酒西施……酒西施死了跟我们将军有甚干系……怎么就成了我们将军杀的?

证据……啥证据……不是查奸细么?盯着人命做甚么……金大人与西宁王府有过节,与我们家老姑奶奶有过节,这是故意找我们马家的不是……”

马高听明白了,冯紫英和卫若兰这两个口无遮拦的,嘴里竟然说的都是实话。副将在告诉自己:事坏了!揪住命案查,就会坏事的。

这姓金的怎么就摸到了酒西施身上了呢?

这酒西施原是一老兵卒捡来的孤儿,当女儿养大,长在边陲之地,养的一副泼辣的性子。以卖酒为业。

长得虽黑了一些,然则年轻健美,跟小马驹似的。本想讨来做妾,无奈不从。一日酒后,难免不忿。结果便是自己也摁不住她,便喊了家将进来帮忙,数人才将其制服,那自然动手之人都玩了一把。

可谁知才一放开,这女子便冲出去拿了刀进来乱砍。自己当时在炕上未起来,一看刀来,便反手抓住,刀往前一送,刀刃便横切在对方的肚皮上。

为了掩盖此事,不得不演了一出抓细作的戏码,说是有蒙人混了进来,这些人禽兽行径,祸害了女子,还将人给杀了。

这事……未必没有证人!那地方住的都是老残兵卒,这些人好些都无牵无挂,见有人查,未必不会说实话。

他头上的汗滚滚而下,这罪一旦查实,自己必死无疑。

连着两天,都相安无事。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便来提审自己。他都跟着出去了,却见水崇的传令官急匆匆的朝里走,似乎有急事。

他从自己身边路过,只看了一眼,并未停留。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他往里面走,才听了个尾巴。是老叔王叫人来问,说是蒙国南王约见,在城外十五里之处会盟,知道公主和驸马在,给公主和驸马也发出了邀请。

老叔王派人来询问,问公主和驸马可愿意前去。

他往前走,听的更清晰了,传令官说:“……老叔王说,对方乃是南王,在蒙国身份高贵。而今既邀请了,恐推脱不去有轻慢之嫌……”

屏风挡着,他看不见里面。只听到公主的声音说:“那便去吧!有甚不能见人的。”

然后听见金镇说:“急吗?案子今日料理完……”

“急!甚急。”

公主就又说:“且留他多活两日便是了。”

马高心里一哆嗦,扭脸看去,就见西厢里出来个七八岁的孩子来,就这么满脸畅快的盯着他,像是看一个死人。

马高:“……”

传令官的声音又传来:“……金御史所报之事,老叔王已尽知!老叔王交代说,此次事了,他亲自监斩……”

金镇便抢着接了一句话:“那我就放心了,搁置两日也无碍。”

传令官出来了,急匆匆的走了。

而后冯紫英也出来了,看着自己叹了一声,跟押解自己的人说:“带回去吧。”

果然就被带走了,他竖着耳朵听着,确实有人马出别院的声音,这是都走了。

外面传来卫若兰的声音:“……我也想去,无奈不带咱们。”

冯紫英叹气:“不带也好!”说着,就问说:“你身上还有多少银钱,趁着没人去买些好饭食好酒来,给马家叔父……若不然不好跟马六哥交代。”

果然,饭食极其丰盛!

他问说:“这是断头饭么?”“看您说的……”冯紫英回避这个问题,“您只管吃吧,就当侄儿们孝敬您的。”

马高便再不言语,只道:“那你们陪着叔喝几杯?”

两人一副违逆不过的样子,坐下陪对方喝酒,饮至晚间,两人‘酩酊大醉’。马高取走冯紫英的刀,转身便走了。

人走之后,两人对视一眼,躺着并不动。

外面看守门户的人并没有变,都是马高的麾下。

马高说:“走!出城!”

“放了?”

“放了!”

马高先这么说着,趁着夜色,便往城外而去。自己若是失踪了,那只能是‘细作’干的,将自己带走了!这草原广大,并非一定得投靠南王,自己可以在蒙国做探子,此才是唯一的活路。

可却不想,才跑出十多里,便遇到了一队人马!

原来是公主想试一批马,那马儿不受控,跑的远了。老叔王派了水渝和水涌带人去追,追到便天黑了,回来就瞧见那边有一伙子。

水渝还问:“这是城里出什么事了?谁来报信了?”

迎了过去,瞧见了马高。

四爷面色大变:“大胆,竟敢私自逃跑投奔敌国,拿下他!”

而今是辩无可辩,马高咬牙切齿,却只能奋力一逃。

桐桐拿了小弓箭,是水崇才赠送的。她抬手就射,正中马高那匹马的屁股,箭簇上有药,叫马儿极其亢奋。本身吃疼就够马受的了,再加上药,那马儿跟疯了一样向前奔去。

马高从马上被颠簸了下来,拽着缰绳被马拖拽着。

不远处有一白色的影子追着马儿来,那药味像是兴|奋剂一样!它奋力的追,然后看见被拖拽的猎物,一下子便扑了上去……

马高惊恐的看着撕咬着他的白狼,感受着大腿上的肉被撕扯下来,而后发出极大的惨叫声。

他的马跑的太快了,以至于他的属下根本就追不上他。

桐桐估摸着时间,四爷又建议水渝:“怕是被蒙蔽了,该不是这么背弃北境。缴械不杀便算了!”

水渝黑着脸朝那边喊着,不知情被蒙蔽者无罪。

桐桐又拿起小弓,这玩意射个兔子,射个野鸡什么的,可以用!射其他的大猎物,便需得射眼睛。

她这一箭谁也不射,就是单纯的告诉白狼:可以了!走吧!再不走便逮住了。

狼是极其灵性的,认了首领,便会循着气味跟首领走。自己到达边陲,白狼自是跟来了。只是不到人多的地界罢了!

这地方适合生存的便是城外,便是茫茫的草原。

她撒欢似的跑了一圈,白狼便寻来了。

而今这一箭过去,就射在马高两|腿|之间的地上,白狼扯掉大腿上一块肉,看向那箭簇,而后冲着裆|部咬了下去,狠狠一撕扯,撒丫子便跑。

白雪皑皑的草原上,一匹白狼在夜色中消失了。

等人追过来,水涌先看痕迹:“这白狼好生聪明。”它在人和马留在的凌乱的脚印中跑过去,没有留下它的气味和足迹,便是猎人循着去猎,也未必找得到它的踪迹。

一群人跑过去,一看那惨不忍睹的场景,就吓的人一趔趄。

被马屁拖拽,在雪上倒是没有多大的损伤。主要伤是被狼撕咬的,腿上,手臂上,大片的肉被撕扯了下来,血肉模糊一片。

而这狼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将……那二两肉给撕扯下来咬了去,真就是空空如也,啥也没有了。

四爷从怀里取了瓷瓶:“这是宫里的赐的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冯唐没多想,以为此人是突破口,对案子有用。所以接了瓷瓶就过去了!他将马高的嘴巴掰开,然后喂了药进去。

马高睁开眼睛,眼神涣散,疼的哆嗦着,嘴里还咕哝:“……白狼……白狼……见过……”常年在那片路过的林子里,想猎它的皮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只看爪印就认得出来是它。

“狼没吃……没吃小白脸……来吃我……”他似乎意识模糊,嘴里说的都是胡话。

冯唐就听这人又说:“……吃了小白脸……公主……我的……我的……送南王……送南王把玩……找南王……”

冯唐心里一激灵,原来如此:这混账东西,有这一遭原也是该的!

想到此处,又给马高嘴里塞了两丸药:这畜生!可别这么给死了!活罪没受完,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