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宇琼楼113

公主奉旨出行,遇者避道。

一架青布马车,绑着白的帐幔的,避到岔路口,看着这一行慢慢远去。

瑞珠低声跟马车里的女子道:“奶奶,今儿怕是得多等些时候。前面必有送行之人,这一耽搁,怕是得等半日。”

秦可卿靠在马车里,‘嗯’了一声。她从马车车帘的缝隙里看出去,与那凤辇上的女子不期而遇的对视了一眼。

那女子未见其貌,但眼神平静深邃,她就是福佑公主吧。

秦可卿垂下眼睑,说起来两人是极有瓜葛的。从母亲那里论,自己的外祖母是她的亲祖母;从父亲这里论,自己的父亲是她的表兄。

论起贵重,她贵重还是自己贵重?

真正出身皇家的是自己,不是她。

若是父亲登基,自己便是公主。

可阴差阳错,她在天上,自己在泥里。

她奉皇命,荣耀天下。而自己呢?唯有家庙可以容身。

那个人……他死了!什么因为尤三姐才被杀,可笑!贾家不容他,便要了他的命。自己有皇室血脉,所以,死的只能是他。

若不然,便是两人皆亡!说到底,他的死……是因为自己。

族里不容,家中……自己又有何颜面?他活着,尤氏是不敢如何的。说是婆媳,可彼此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因此,她不约束自己,自己也未曾真的敬着她。

不过是,相安无事的处着罢了!

而今,尤氏也不会恶语相向。但只冷着你,言语里捎带着你,只这些就足够人受的了。

还有蓉哥儿,他其实是待自己是极好的,倒也未曾如此。自己欠了他的,他倒是常觉得未曾护好自己。两人说夫妻不是夫妻,说亲人又不是亲人。如此境况,又何必留下叫他尴尬。

不如出家去,自此都干净。

他另寻良人,或可安然过此生。自己青灯古佛,不敢说积福德,只盼着消除此生罪孽罢了。

别处的庵堂不干净,自己若是出家,那庵堂必有皇家庇护,也自是极为干净的。

又有江南……妙玉要来投奔,正可以作伴。

瑞珠轻声叫:“奶奶?奶奶?”连着唤了数声,秦可卿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何事?公主一行若是过去了,那便走吧。”

“奶奶,宝二爷追来了。”

嗯?

“宝二爷会朋友,在茶楼上看见了,便追了来。”

秦可卿撩开帘子,看向正下马的宝玉:“宝二叔?”

宝玉忙过来上马车:“你这是要去往何处?蓉哥儿为何不送你?”

秦可卿:“……”她将手里的暖炉塞过去:“天冷了,追出来作甚?宝叔先暖着。”怕说了要出家,他哭闹起来,便哄道:“江南来一故人,已在槛外,不愿见生人。我迎了她好安置,宝叔先回,容我一日工夫。”

宝玉叹了一声:“不回了,想着林妹妹跟公主相好,此次,林妹妹必是送行的!我就在此处等着,跟林妹妹说句话就走。”

“莫要等了,六王陪着……”“那我也等,远远看看也好。”宝玉说着,眼里便有了泪意:“而今,林妹妹不见我了,宝姐姐也走了。二姐姐在绣楼里等闲不下来,待嫁。三妹妹常去伴着二姐姐,倒是轻易不见。四妹妹不言不语,只关了门户守孝……”

瑞珠瞧着,这做叔叔的上了侄儿媳妇的马车,共处一室,到底不好,忙在外面打岔:“出门时路上碰上府里出来的马车,说是去史侯家接云姑娘给老太太做伴儿,宝二爷竟不知?”

宝玉一把拉开帘子,急忙问说:“当真?”

“当真!”

宝玉欢喜了起来,转身就下了马车,欢喜的喊着茗烟牵马:“快些,莫要叫云妹妹久等。”

才要走,路遇冯紫英、卫若兰带着随从骑马而来,似要远行。

遇到了,便都驻马。

宝玉忙问:“这是要去何处?”

冯紫英朝前指了指:“我父护送公主去往北境,我等正可随行一程,去见见世面。”

“冯将军随扈公主?”原来如此,“那就此别过!”

冯紫英拱手作别:“宝二爷,就此别过。”

身后的卫若兰都要走了,忽的拉住缰绳,问宝玉:“宝二爷可是要等什么人?”

“祖母接了史家表妹去府里小住,我急着归家!”

“哦!”卫若兰轻笑了一声,潦草的一拱手:“那别耽误宝二爷了。”

宝玉不知他是何意,只应承着,果然就跑远了。

冯紫英察觉到卫若兰不悦,问说:“何故?”

“家中在议亲,我父早年与先史侯交好,史家提了亲事,原是要定亲的。”便是史家而今……可看在故去之人的份上,倒也并无不可,“巧了!此女便是宝二爷急着回去见之人。”

冯紫英:“……”这位宝二爷在林家唐突六王,言语中带了林家姑娘,这已然不是秘密。那贾家之事,着实是……不好言语呀。

卫若兰看了亲随一眼:“速回府,告知父亲一声。此婚事作罢!怕是贾家与史家已有默契,此事勿要再提。”

冯紫英催马:“那便走!男儿催马扬鞭,前程只在疆场。大丈夫立功于阵前,何愁无贤妻?”

正是此言!卫若兰洒然一笑,‘驾——’的一声紧随其后。

四爷和桐桐跟三王和四王夫妇告辞之后,又是六王和黛玉。

桐桐只告诉黛玉:“莫要听闲言碎语,此事自有人处置,莫要憋在心里生闷气。”又告诉她:“等你大婚之时,我必归。”

“姐姐——”黛玉攥着桐桐的手,“我与姐姐萍水相逢,此生却当真如多一长姊。”在路上,六王已说了此行艰险,故而,她语调中难掩哽咽:“黛玉必等姐姐归来,再……”

桐桐就笑,“莫要真哭,皴了脸就丑了。”

好生安抚了,又有故交在前面等着,却不想西安王妃带着世子,竟然也在。

桐桐着实是有些惊讶:“王妃?”

王妃杨氏比前两年见到的显老了许多。杨家确实有功,因太子妃一事未曾明着对外宣罪,因此,也未曾加罪于杨家。只是有些事彼此都心知肚明。而兄长也已与三月前病逝。

她才奔丧回来,就听闻公主和驸马要去北境。

“别无他意,前来送一程。”杨氏说着,便取了身边的匣子:“此乃女子所穿软甲,赠予公主。此一去……凶险重重,万望公主保重。”桐桐接了过来,也叹了一声:“王妃当擅自保养。”

“昔年,我曾陪伴长公主……”杨氏看着桐桐,“长公主温善,对我极好。而今,见公主长成这般……”已在皇室立足,“想来亦可瞑目九泉。”

“王妃实乃性情中人,滴水恩涌泉报,能做到者,古往今来,世所罕有。王妃,亦乃豪杰。”桐桐郑重道谢,“这么多年,劳您惦记。等自北境归来,必过府给王妃请安。”

“好!等着公主归来。”

当真就耽搁了半天,这才重新上了凤辇,继续赶路。

四爷道别,一站半天,累了,不想骑马,就跟冯唐说:“将军先行,我去请示公主,今晚在驿站借宿可行。”

“请!”

四爷顺利成章的跑回车辇上,一上来就往榻上一躺,可累死个人了。

桐桐正看舆图呢,扭脸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为啥将军最见不得御驾亲征的原因,带着四爷就有这种感觉。当然了,冯唐将军这个时候也是觉得,带着公主就是累赘。处处得照顾自己的感受。

她给四爷把毯子塞过去:“抓紧休息。”

四爷打着哈欠:“前面就是驿站。”其实走不出多远,今儿只能行这么一点距离。

知道,今儿肯定就只能走这一点距离。但是,沿途注定不会太平,“你算日子吧!胡天八月即飞雪,越是往北走,越冷。稍微一耽搁,说不得就得落雪。一落雪,路更难行。都知道你巡边,谁也不知道你要巡什么……”

应付检查,最害怕突然袭击。这次的旨意很突然,所以,对方是需要时间准备的。

“若是如此,那在路上设置一些障碍,推迟咱们的行程,就不失为一个办法。”桐桐说着,就嘀咕道:“越是有猫腻,越是需要隐藏。需要隐藏,那就需要时间来清扫尾巴。”

她脑子在琢磨这个,也低声跟他说着,可话没说完呢,人家的鼾声传来了——睡着了。

桐桐:“……”抬手给把毯子盖好!行吧,安全的事,他就没考虑过,依赖性太强了。

睡到驿站,桐桐就说他:“还是要自己先……”

先什么先?你不在的话,我为什么要涉险?规避风险的事,我会做就行了。没有你在,是没有你在的办法。有你在,那就用你的办法。

就算是我费心想了,你会按照我设想的走?

桐桐:“……”算了!不说了。她交代银翘,“要米粥,面饼子,素炒两样菜,就这些了,不用太麻烦。”

银翘出去安排去了,果然是极简单的饭食。

冯唐检查了饭食,问说:“就这些?”

“是!公主安排的。”

冯唐退让一步,让人端着盘进去了。卫若梅作为副将,等人走后,这才低声问:“可要等金大人下来用饭?”

不用!刚才的饭菜是两份。

谁知这都已经用饭了,这位驸马又下来了,冯唐忙起身:“金大人……”

“坐!坐!”四爷坐在边上,“我用过了,就是过来跟两位将军商议一下,此次路上的安排。”

“金大人有何高见?”

四爷轻咳一声,“将军算一下日子,这胡天八月即飞雪,越往北走,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