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宇琼楼92
京城里迎来了最大的一场雪,也就在这一日,甄家就押解回京了。
甄家倒,猕猴散。本来聚成一团的,而今四下里撞,找寻可以依靠的大树。王子腾徐徐图之,整治一些,收编一些。
因而,江南短暂的慌乱之后,重新又井井有条起来。
甄家分男女被关进了大牢,四爷亲自去看了甄应嘉,也照看了女眷,不许人欺负了去。这便是原主姓甄,跟甄家最后的情分了。
四爷来时,碰见了东平郡王世子木城。
木城被拦在外面,牢里看管的严,没有准许是不可进去探视的。
木城给对方塞荷包:“不进去也罢,劳烦关照一二,给些炭火,热食……”正说着呢,听见马车压过重雪的声音,一个个的都冲着大门而去。
亲随低声道:“是郡马。”
“对!还有郡主。”木城站在原地,看着从马上下来的黑袍男子,一时竟是有些委屈:“连襟!”
四爷看见木城了,说他:“你回吧!我进去看看。”
木城一把拉住:“你给句实话,还能不能活?我家那位世子妃,病了有些日子了……这若是再丢了命,怕是要大不好了。”
“此案需得圣裁,在下确实不知。世子多留无益,早日回府吧。”四爷说完,便亮了腰牌:“奉旨。”
守将这才不再阻拦:“金大人请。”
四爷要往里面去,木城忙道:“我给你做亲随,你带我进去……”
柳平转过身来,朝木城拱手:“世子请回。”
四爷没再管他,进了里面。
木城原地跺脚,想了想还是带着人先回。
甄莲病了,咳嗽声一声沉过一声,除了陪嫁来的在身边伺候,这院子里哪里有人?
丫头给添了炭,将火盆挪远些:“……当日,什么金丝银炭,什么竹炭兽头炭,何曾短过咱们的?而今呢?拿这样的炭来,还需得现拿三两银子……”
甄莲摆摆手,轻轻摇头:“莫要言语!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本也是常事。你将银钱拢一拢,总得叫母亲和哥儿姐儿在牢里不受罪……”
“已经叫嬷嬷去办了,嬷嬷才回来,说是郡主府打过招呼了,莫叫人欺负了去。花了银钱打点,非重刑犯,倒是也见了。牢里虽不暖和,但也不至于冻着。吃用也是洁净!看管之人尽皆女牢头,贪一些是有的,倒也不糟践。”
甄莲连着咳嗽了数声:“这已是郡主慈悲之处了。”
“世子妃在闺阁之中与郡主甚为亲厚,此事若是郡主……”
甄莲连连摆手:“莫要多想。将咱们的东西归置归置……莫要留下碍眼。咱们搬去嫁妆庄子上去住,清净。”
“主子!”
甄莲轻笑了一下,从枕头下摸出药瓶来:“养生丸……我是用过的!郡主府赠的,十分管用。而今用完了,托府里买的……哪里是什么药?再留下去,命便不保了。走吧!去庄子上,还有一条活路。”
丫头哭出了声:“一个个的牲畜一般!当日用世子妃时,何等嘴脸?而今,翻脸无情……竟是磋磨死您……”
正说着呢,外面传来脚步声,正是木城。人未进,声先传来,“娘子——娘子——”
甄莲坐起身来:“如何?可曾见到父亲?”
“未曾!”
甄莲眼里闪过黯然,可紧跟着就听木城说:“我见到郡马了!他奉旨去见岳父。”
奉旨?
“娘子,我便是去了郡主府,郡主也不见我。怕是还得你亲自去一趟!郡主深得宫中喜爱,竟是连那义忠亲王这般事,都是郡主在查……”
甄莲连连摆手:“莫要牵连……况且,宫中办丧事,郡主必去吊唁,若在宫中,也见不到。”
正说着呢,外面便传来笑声:“我就说呢,世子妃好福气呢!瞧瞧!郡主竟是打发了人来请安,说是下雪了,看看世子妃的境况。”
廖嬷嬷跟着这府里的三太太进来,看向甄莲,微微有些愕然,怎生病的这般重。
甄莲满眼复杂,要下来见礼。
廖嬷嬷忙拦了:“世子妃折煞老奴了。”说着,便抓了甄莲的手,挨着她坐了:“郡主说,家中遭难,难免伤了好人的体面,叫老奴替她来瞧瞧,好叫她放心。”
甄莲便挤出笑来:“郡主是知我的!喜静!这一落雪,便想起昔日同郡主在园中住的那些时日。大雪压在枝头,方知雪有声。因而,便动了想去庄子上小住的心思。家中之事,出嫁之女能管的不多……”
圣裁之事,找郡主能如何?不过难为人罢了。
因此:“请嬷嬷告知郡主,福祸自招,因果常理。郡主亦乃出嫁侄女,我忝为长姐,不免念叨几句。甄家事,一切唯圣裁而定。郡主为他人妇,当以夫家为先。”
廖嬷嬷:“……”她点头:“老奴定当转告!”既然这么会做人,她便有心助对方:“世子妃何时动身?”
“收拾妥当,三五日便动身。”
木城在边上还跟着点头:“娘子既然想去静养赏雪,那我自是要亲自送的!”而后还告诉廖嬷嬷,“请郡主莫要忧心。”
廖嬷嬷笑了笑:“那老奴便告辞了。”
好!
那位三太太忙扬起笑脸:“我送您。”
甄莲看着人出去,才猛地往下一躺,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丫头忙去看郡主送的礼,想找寻养生丸。却不想匣子一打开,是各色的瓷瓶子,颜色不一。她捧着匣子过去:“主子,您瞧……奴婢不认字,郡主这写的是什么?”
甄莲拿了瓶子看了,取了平喘的药来,倒了一粒咽下去,竟是觉得嗓子里一凉,胸口一下子畅快了。
这必是木城请了太医,太医知道症状。而金家与王太医家乃是姻亲,怕是王家有人知道了,给郡主送了消息。
郡主这才叫人送了对症的药来!
甄莲转身,趴在枕头上哭了:所以,女人是真的需要娘家的!便是甄家倒了,之与堂妹有几分情分,她也不会看着自己去死。
可自从嫁到夫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试问这家里的主子,有几房没用过甄家。而今,甄家一倒,恨不能自己就死在这里,好为新人腾地方。
还当是甚好地方,自己爱呆着似得。而今不可提和离,等吧……等甄家之事尘埃落定了,非得和离了才好。
木城心眼不坏,不通过家里,他必是能答应的。
这会子木城手忙脚乱:“你莫要哭!我这就求父王……去给岳父求情。”
“站住!”甄莲坐起来看对方:“莫要折腾,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甄家便是罪该万死,那也得圣上说。你当谁都有资格给甄家求情?我父便是罪犯,要见圣上,圣上亦会见……这府里,上上下下,几个能进宫门?若不是大丧,早不知宫门朝哪开了?”
木城:“……”他气的脸涨红,而后也不分辨,转身便走。
走到门口,便踹凑过来的婆子丫头:“换炭去!爷夜里回来,若是见屋里还是这般冷,爷把你们都扒了皮挂在树上冻着去。”
甄莲听着脚步远去,看着院子里重新又忙碌起来,炭火换了,无烟和暖,她擦了脸上的脸,看向铜镜中容色憔悴的自己,然后拢了拢头发:“快些收拾,早些离了这里。”
果然,府里主子挨着来探望,甄莲只假装睡着了,谁来都不起,背着身躺着,心里谋划着。
父亲的命能保住吗?
难!
若是父亲丢了命,族里那些人怕是得吃人呢。本就抄家了,祖产必也分不到宝玉跟前。
如果没了产业,母亲和宝玉又怎么过活。还有庶出的妹妹,隔房的堂兄弟和妹妹,又该怎么活?
若是不和离,嫁妆虽是自己的,自己能补贴的有限。夫家不能占,但不是说夫家由着自己补贴娘家。
只有和离,带着嫁妆离开。分出一半的嫁妆安置妇孺,也唯有如此才都能活命。
当然了,若是父亲不死……父亲不死……这便不用我操心了。
“臣万死。”甄应嘉跪在皇上的病榻前,哀哀有声。
皇上看着这老臣,叹了一声:“你罪不在行,在心!”
甄应嘉哭了出来:“臣……臣半生清白,半生糊涂……”
“你不糊涂!”皇上叹气:“以朕之信任,蕴养野心。存私心乃人之常情,想要从龙之功者,若尽皆诛杀,则朝堂无人矣!”说着,就指了指四爷:“安民说,臣下无忠君之心可弃,臣下有害民之行当杀!”
甄应嘉:“……”
“朕以为然。”皇上靠起来,披散着花白的头发,丧子之痛叫他看上去更加苍老:“你无忠心,那便是君臣缘分尽,朕罢你官位即可;可你盘踞江南,私心以害民,盘剥甚重。此便无私情可谈,从公而论,当杀!”
甄应嘉无言以对:不以谋反而治罪,自然也就不会杀尽甄家满门。自己死,家族存。此亦乃陛下之恩德!
他叩首:“臣……该死!臣……领罪!臣……拜别!”
皇上眼中含泪,摆摆手,叫人把甄应嘉带下去。人一走,他眼睛一闭,眼泪便下来了:“安民呐,朕失子,失妻,失臣……短短数日而已……朕只觉……心都被掏空了。”
四爷端了捧来的药:“……有些人……遇见了是良缘;有些人……遇见了是孽缘。来过,坑了一场,伤了一回……这也是宿命。”
许是吧!若是冤家,早离了早好;若是良缘,总还会重逢的。若真能轮回,老二能再回来,朕很欢喜;老大……朕与他缘分已断,永生永世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