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宇琼楼62一更

太子面色平静:“孤娶妻晚,为何?”他叹了一声,“父皇在送上来的名帖中甄选,选中了五人。而后又暗中观察了三年,这才选了杨家女。你父有功,但并非只你父有功。三年里,你如何做到让宫中满意的?”

太子妃抬起眼睑看着太子,张嘴要辩。

太子却先道:“查你之人乃父皇暗卫,并非甄妃可左右!因此,莫要说什么甄妃为了掌控皇宫,才刻意选了你,这不是理由。”

太子妃:“……”她‘嗯’了一声,“既知有人观察于我,难道我真能随心所欲?”

“你如何发现有人观察你?”

太子妃垂下眼睑,嘴角勾起:“我姑姑曾送我山中猎犬,它十分机敏。”

“彼时,你便知宫中在相看太子妃,备选的是皇后,需得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子说着,便冷笑了起来,“你家若无心送你进宫,你的名帖不会出现在父皇面前;你若无心东宫,你不会做出一副贤良大度的模样来欺骗宫里。”

“贤良大度是真!而后变了也是真的!”

太子冷笑了起来:“以为能做到,可真到了自己身上又做不到?”

太子妃:“我是个人!我是个女人……”

话没说完,她打住了。

两人又开始沉默,谁也未将目光放在对方的身上。

太子说:“你有错,孤亦有错,终究是成了一对怨侣。”

“是啊!彼此憎恶,相见争如不见。”

太子就叹了一声:“孤……送你去皇家庵堂带发修行吧!如此,此生便不会再见了。”

送去庵堂?

“您说什么?”太子妃愕然了,“殿下您在说什么?”

“送你去皇家庵堂带发修行。”太子说着,就起身,“你准备准备吧!”

太子妃怔愣在原地,看着对方起身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动。

眼看着人要出东宫了,她转过身来:“殿下——”

太子站住脚,没动地方。

“臣妾……”太子妃缓缓跪下,“臣妾知罪了,甘愿自封宫门,反省己罪。”

太子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却已红了眼圈,他与太子妃对视,而后摇头:“此事……由不得你!出宫去吧。”

太子妃面色复杂:他必是要做什么了……此事必是凶险……此时,他想的是将自己赶出去!

赶出去,便不会被他牵连。

可真要这么走了,真的合适吗?

所以,他是知错了吗?他是在说,放你走,不牵连你,你我今生恩怨两清吗?

“殿下——”太子妃喊道:“你既知我处心积虑要做太子妃,那你就休想赶我离开,另娶新欢。此一生,我生是太子妃,死亦得是太子妃。”

太子没再回头,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跪在了书房外。

皇上从里面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这是作甚?”

“儿臣恳请,将太子妃送至寺庙,带发修行。”

“荒唐!”太子叩首:“父皇,儿臣有对不住她之处,走到今日,实非儿臣所愿!”他眸光沉凝,满是痛苦之色:“近些日子,儿臣常反思,反思初衷初心究竟为何?与太子妃之关系,跟儿臣与那些臣子的关系一般同。”

皇上心神一颤,太子仰起头来:“与太子妃成婚之初,何尝不想恩爱两不疑?可何事是儿臣能掌控的?”

皇上:“……”太子不纳妃嫔,属官会管,朝臣会管。一如太子不接纳臣下的忠心一样,会令臣下无所适从。

太子又说:“儿臣对圣人言,而今多有体悟。跟太子妃相处,亦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皇上沉默,缓缓的闭上眼睛:这说的何尝不是跟臣子相处呢?

太过亲近了,他们在外就敢胡作非为,张扬起来;太过于疏远,他们便会对太子生出怨气来。

他在说,为太子之难。

太子哭了出来:“父皇,与太子妃走到今日,非儿臣所愿!与朝臣走到今日,亦非儿臣所愿。而今之局势,儿臣与他们皆有错。儿臣知,姑苏一案,但凡儿臣主张杀,此案早了结了。可儿臣不能将罪责只推到臣下身上。”

说着,抱着皇上的腿哭嚎出声:“儿臣有负父皇恩典,儿臣有负社稷江山……儿臣自请废黜太子之位……儿臣推举四弟……四弟一心为公,为子至孝,为臣纯然,堪为储君!”

皇上低头看着这样的太子,将脸扭向一边。

太子的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儿臣羞于对天下人,这些日子,夜夜难以安枕,恨不能以死谢罪于天下……”

皇上抬脚将太子踢开:“混账东西!当着你父的面,动辄以死相逼,这便是你身为人子的孝道!”他颤着手指着太子:“滚回东宫去!朕看你还需得多念几年书,好好再学学何为孝道?!”

于是,满朝皆知:太子认错了!太子请治罪。

三王气的砸了书房:这个混账东西!看似认错,但何尝不是邀买人心。

“对他的臣下倒是讲足了义气,这义气尚在忠君之上!”三王咕哝道:“你若不做太子,真该给你个‘义忠亲王’做做!”

四王府里静悄悄的,无人敢大声喘息。他一个人在书房,一遍一遍又一遍的抄写着孝经。

办事之时就想到了,会有一日站在太子的对面,可还是做了。

自己亦知,最不该的便是与太子为敌,他想缩在三哥身后的。可事赶事,不得不做抉择。

本王做了抉择,既然做了就不后悔。彼时,确实只有那样的办法可最快的解决问题。这于朝廷是有利的,于天下是有利的。

这就是正确的!

谋士说:“王爷,事已至此,那便一争到底。太子有江南之地,但王爷解了太平州之难,太平州亦可为王爷所用。真要一争,难道我等无一争之力?”

王妃说:“王爷,不论您怎么做,妾都无怨言。”她手里拿着的瓷瓶,里面是鸩|毒。若不成,那便死了。

有甚可畏惧的?!

四王夺了这瓷瓶,它此刻就摆在了书案上:何去何从?!

而此事传到姑苏,已然是冬天了。

老鸭汤在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桐桐又撒了盐进去,才要将汤锅上桌呢,四爷回来了。

脚步极快,带起的袍角飞起来都打到他的下巴颏了。

桐桐瞧着他这表情不对,便先迎了过去:“哟哟哟……慢着点,我在呢!走这么快干嘛?我还能跟人跑了?”

四爷:“……”

桐桐就笑,接了他的大氅:“今儿风大,先去洗把脸……脸上都是土!”

四爷:“……”他去洗脸了。

脸和手一暖和,他的火气消下去了三分。等再转出来,桐桐满意了一点:“叫我瞧瞧,脸果然不冷了吧。”

爷是动辄冷脸的人么?

四爷看看,伺候的人都下去,这才去餐桌坐了,火气只剩下三分了。他一边给桐桐盛汤,一边跟她说京城的消息。

然后骂太子:“果然是奸猾成性!不为人子。”

桐桐:“……”能说啥呢?太子能做到三十多岁,本事总是有的!你们都算计他,他当然得先寻求脱身,而后再回头一击。

瞧!人家举荐四王,天下就都知道四王图谋不轨,意图染指储位。

你们在皇上面前给太子上眼药,还不许太子在天下人面前给你们上眼药了?

四王如果图谋不轨,剑指储位,那跟四王走的近的,你们哪一个无辜了?你们都是想推翻太子的乱臣贼子。

人家……反击的也没错吧。

比较神奇的是,你们大概真是宿世的仇家,一碰上就都能把彼此给惹毛了。

你这火发的,不是因为这件事难解决,而单纯的就是因为:讨厌的人干讨厌的事,怎么就叫你这么讨厌!

这话该怎么说呢?

桐桐打岔:“明儿熬梨汤!”去去火!

四爷认真的看她:“……”

桐桐:“……”这种怎么安慰?

她就说:“我是担心四王……这次的主意是咱们出的!结果出了这件事,四王里外不是人了!外面怎么说四王的?该不会说他是……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吧。”

四爷:“……”他问:“这顿饭诚心不叫爷吃了?”

桐桐把酱鸭翅夹给他:“吃吧!”其实你们都是‘柔奸成性,妄蓄大志’!

但这顿饭四爷吃的极其不香,那鸭翅吃到嘴里,骨头不急着吐出来,搁在嘴里嚼啊嚼的。

桐桐:“……”我这遭的是什么罪呀?

她一边吃饭,就一边道:“这也算是黔驴技穷了!”

这话四爷顺心了:对!那就是头驴!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这是最后的本事了。”

四爷也爱听这个话:“可见无所不用其极,何曾如妇人?”

“只有弱者才祈求怜惜,强者从来不会。”

四爷用勺子舀了半碗的红烧肉盖在饭上,这话也有道理。

桐桐一瞧,这饭是吃进去了,顺心畅意的吃进去了,这才道:“四王所经历的,不都是王者的必经之路?”说完小小声的道,“爷难道不是这么被人一路误解过来的?”

是的!这是四王本就该经历的。

“何况,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不遇事不知人呐!陪着一路披荆斩棘、起起伏伏的,那叫功臣!一样是从龙之功,这远近亲疏各不同。大浪淘沙,方显真英雄。穷途之交,此方可交心!四王需得有契机看透人心,识别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四爷一边听着,一边吃了三大碗饭,喝了两大碗汤,然后夸桐桐:“要么说,我就爱听你说话呢!你的话听着……就是下饭!”

说完,往书房去了:“我去给京城写信。”

桐桐看着风卷残云过的饭菜:你怕不是饿的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