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宇琼楼8一更

腊月初六,金家大姑娘及笄。

一方富户,来往客人亦是不断。早半月已有采买之人四下里踅摸,务必要将这及笄礼办的体面起来。

早起金家大门大开,鞭炮声不绝。客人络绎上门,参加及笄礼为真,好奇这金家哥儿冲喜是否真还魂亦为真。

女眷们都在猜度哪里来的女子,好运道的嫁给了秀才公。

今儿天格外的冷,便是有客,两人也未曾早起出门,直到半晌寒气不重了,这才拾掇好,四爷去外院,桐桐往内院。

一出来,就有客人带的丫头婆子不议论了,从廊下探出头来看。

“这就是四奶奶?”

“是!正是四奶奶。”

银翘撩起了正厅的帘子,朝里面禀报:“四奶奶到了。”

里面的客人都朝外张望,就见屏风之侧闪过一窈窕身影,等人绕过来,顿时叫人眼前一亮。洒金小袄石榴裙,金步摇不摇不晃,当真是仪态万千。再看那眉眼,杏眼桃腮,顾盼神飞,嘴角含笑,形容可亲。

一说话就含着笑音儿:“贵客临门,失礼了。”

大太太说她:“既知失礼,还不告罪?”

桐桐笑意不变,团团行礼:“告罪!告罪!”

曹太太就说:“都是亲近人家,何罪之有?快过来坐。”

“舅母您圣明。”桐桐就挨着曹家舅母坐了,然后看着厅里的客人,“大伯母心疼她侄儿,我若早起,大伯母训斥,不好好将养,跑出来作甚!你一日不请安,难不成我能怪罪了你?长辈有训,我岂敢反驳?今儿知贵客临门,早早便起了,扒着窗户听音,就是不敢出来。好容易等到时辰了,巴巴的跑来,大伯母又训斥于我。”

说着,就起身对着大太太行礼:“好叫您知道,出门前给您侄儿穿戴暖和了,用了热汤热饭,这才送到前面去见客。今儿是大姐的好日子,贵客临门,好生热闹。您莫要半路打发我回去照看您侄儿,容我松散半日吧。”

厅中的客人哈哈便笑。

有位太太就笑道:“这正是大太太慈悲,对晚辈宽容之故。”

大太太点着桐桐,跟客人说:“我就说,只要我家四哥儿康健,我必如珠如宝以待。桐姐儿是个有时运的,只是顽皮了一些,只剩下些精致的淘气。”

然后假意训斥:“还不与客人添茶,只会耍嘴。”

桐桐便应声,提了茶壶,喊张氏:“我不认客,劳大嫂引荐引荐。”

张氏如木头般站在大太太身侧,才说话的工夫,大太太已经不悦的看了张氏三次,越是如此,张氏越是拘谨。

桐桐伸手把张氏拉走了,一一的去给客人见礼。

应酬了好几位夫人,人家也给了见面礼,这才到了一位夫人身边。

张氏介绍说:“这是史家舅母。”

是史县尉的夫人,大太太的嫂子呀。

桐桐给见礼斟茶:“原来是舅母呀?失礼了。”

史家夫人接了茶,上下的又打量了一翻,从手上摘了银镯套在桐桐手上:“拿着吧,可怜见的。”

史家夫人侧后方坐着个十三四的女孩,穿一身鹅黄的衣裙,圆团团一张脸。“这是史家表妹,月娥。”

“月娥表妹。”

“表嫂。”

两人行了礼,张氏赶紧给引荐下一个去了。

史家夫人看向所到之处尽皆笑声的姑娘,再看看坐在自己身后的女儿,心里微微叹气:运道而已,奈何?

中间更衣,史家夫人去了东院。

大太太跟过去,姑嫂之间才有工夫说点体己话。大太太拉了侄女的手,叹了一声,“我何尝不想月娥在我身边,我照看着。可那境况当真是不好,冲喜之前把寿衣都穿上了。早起哈出的气都是凉的,连请来的太医都说不中用了。

可谁能想到,新娘子一进洞房,四哥儿竟是睁开了眼。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一个退烧了,一个能坐起身要水喝。这不是命里的缘分是什么?而今说什么都晚了!”

史家夫人叹气:“也怨我,当时说了许多气话。”气小姑子说了这么个短寿的,要害了女儿。等一收到体面的退婚婚书,她深觉侥幸。

谁成想,这哥儿命不该绝。

而今也只能说:“好运道!四哥儿前程无量,这姑娘便是孤女,也都不算是辱没了哥儿,是个好的。若有一比,倒好比才嫁去贾家的那位王家姑娘。”

“哪个?”

“凤哥儿。”

大太太倒是不曾见过:“……自从出嫁,再未曾回过京!未出阁时,一年还去两次侯府,那气派真真难忘。姑母她老人家如今也已是国公府第的老封君了……”

“可不正是!俩府尊着,儿孙孝顺,当真是一等一的显贵。”

大太太难免怅然:“虽离京不过半日路程,可总有家事羁绊,竟是不能回。”

史家太太看了小姑子一眼,拉着小姑子的手:“也是委屈你了,按门当户对来说,当日将你许给……以你的品性,去谁家也是当家立事的好手。只是……家中困顿,金家又豪富,这才委屈了你。”

这些年不回京,不外乎是她丈夫白身,儿子科举又无甚起色,她自觉低人一等罢了。

“你哥哥也已经在打听了,铮哥儿捐官之事,需得从长计议。”史家太太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我已经打听好了,贾家二房珠大爷已经娶亲,娶的是金陵豪族李家的姑娘,这位珠大奶奶的父亲乃是国子监祭酒……”

“当真?”

“当真!”史家太太一副与有荣焉的语气,“珠大爷年岁轻轻,十四上便中了秀才,又有岳父指点提携……”

大太太难免酸涩:“贾家当真是……”

史家太太知她心中的不平之气,当年宁国公府丧了当家主母,续弦倒是不挑门第。贾史本是姻亲,史家旁支女若去做续弦,未尝没有机会。

后来不知什么缘故,那府里竟是选了破落户人家的尤氏。

那尤氏如何与自家小姑子比?

而后,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给聘银一万两的金家。

这些都是些不愉快的过往,史家太太也是深觉可惜,“那府里的大姑娘三月前进宫了,莫不是将来还要再出个娘娘。”

“进宫了?”

“嗯!今年大选之年,宫中进新人十数人,尽皆出自江南豪富勋贵之家。”“可不?八-九月里,多是南来之客。”曹家舅母跟曹氏说这数月间的新鲜事,“宫中有遴选贵家之女,这是要飞上枝头的,哪个出门不带嫁妆?少则十数船,多则数十船。”

桐桐剥瓜子的手一顿,时间这不就对上了吗?

曹家舅母看了桐桐一眼,低声道:“我与你舅舅也这般想过,可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对!这要是进宫之人少了,岂肯干休?”

桐桐点头,是啊!都不是无名无姓的寒门出身,这不是说消失就消失的。

再说了,要进宫,要押送嫁妆,家中绝不可能派几个人服侍。这需得宫里人跟着,需得家中有拿事的男丁亲自护送,管事家丁,数百人不止,这能把人害了?还是能把人给换了?

曹家舅舅跟外甥也说这个事:“……我这一寻思,应该不是。”

可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姐儿出门,只带三五婢女、婆子,绝不可能。这一行必有管事、小厮、护卫。

况且,豪富人家,家中清闲族人亲戚该是不缺。

便是没有族人亲戚亲自陪同护送,那也有亲朋顺道送一程,这才是人之常情。

若是连亲朋都没有,还有镖局。

不管何种境况,都不可能人丢了或是死了,没人言语,一点风声都没有。

四爷皱眉,叮嘱说:“舅舅不必打听了,此事到此为止。有来处也罢,无来处也罢,能否找到来处全凭天意。”

曹家舅舅欲言又止,金达也不赞同:“这怕是不妥当。”

“侄儿知道大伯之意,可真相不出,祸福便难料。”因此,不要查了,“就只当未曾圆房之前,咱们怕鸡飞蛋打,丢了落了架的凤凰,因而,不急于寻找。等过两年,若是侥幸,侄儿得了功名,我们也年岁渐长,再去打听也不迟。”

金达:“……”这么说好似也有些道理,“那便作罢?”

“对!作罢!”

喧嚣中过了年,才过了正月十五,大夫复诊,四爷已然无碍。

他便提出了:“一则以游学,二则,带她旧地重游,许是能想起些什么。”

金迩觉得可以:“死读书终究难成气候!你未曾出过远门,不曾见过世面,正该出去走一走。”

说着,就看母亲,“不可因病了一场,就束着他。他终究是要去科举,要为官,要行走天下。知您不舍,可家中儿郎若只在膝下,家业妇孺何以寄托?”

老太太舍不得,四哥儿也才十五岁而已!

她说长子:“把金宝给四哥儿,他是常出门的,老道。”又扭脸看银翘:“你跟着四奶奶,碧桃留家里,她太老实了,不当用。自此之后,一心服侍四奶奶去吧。”

银翘起身,给桐桐磕头。

桐桐将人扶起来:“谢祖母。”

禀明了家里,四爷又要了柳妈妈的儿子柳平,要了碧桃的哥哥大安。

一行人一架马车,三匹好马,告别了家里人,先往京城去了。

桐桐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朝外看,积雪还未曾融化,远远的可以看见巍峨的城郭。

遇到城镇的时候,四爷看看周围的客栈,桐桐朝西边一指:“那一间。”那就是刘三姑说的客栈,也是那里的伙计说,这附近有人捞到了一具女尸,像是大户人家的婢女。

四爷看过去,吩咐金宝:“打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