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上行非野哉哉

63. 旧案

    十月上旬,庄与与重姒抵达宋国都城屏川,同来的还有洛晚天。梅青沉因山庄事忙,着急回去了,苏凉跟着他去无涯山庄做客。


    宋国是帝都的门户守将,各城都有精锐军队驻守,各城之间兵营连如星宿,如今的宋国就好比一张网,不仅边境军队驻守犹如铜墙铁壁,就连里面也纵横连接坚硬无比,所以行走在宋国,处处都透出一种略带寒意的兵锐之气,城中虽然安平繁华,但民风内敛沉稳,城中建筑规整,每走进一城,都仿佛进入一座铁笼铜牢,让人感到安全的同时也难免有些压抑和拘束。


    早就等候在屏川的顾倾在酒楼里摆了一宴为他几人接风洗尘。庄与见了顾倾,望着他,片刻,忽而轻轻一笑,顾倾吓得浑身一抖。


    夜晚,重姒坐在灯下,用扇柄无意地拨着腕上的墨玉镯子。


    顾倾敲开门进去,见了她面前案上的糕点,笑道:“看来有人先走一步过来献殷勤了。”他放下茶,在一旁坐了,摸着茶杯给她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两口,抬眼,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重姒缓缓摇着把玉雪团扇,沉缓的灯影在她轻摇扇面上聚散如烟,仿佛她整个人都融入了一团世人不可触及的洇雾中,让人不可亲近,他突然觉得重姒此刻的神态像极了某个人。


    他一时有点胆怯了,想说的话也更加不敢开口。


    重姒也在看着他,她和顾倾前几日便见过面了,他自小便跟在太子殿下身边,重姒对他多有听闻,他还很年轻,听说才刚及冠,文采样貌都很出众,重姒不知他文采究竟几何,样貌的确是很出众,骨相精致,眉眼漂亮,是那种不辨男女的美人。不过可能因为年纪还小,又或者对她心有畏惧,在她面前胆子也小,她说话重些,他便跟只小兔子似的露出无措的眼神,却非真的胆怯,而是一种恰如其分的卖乖讨巧,他知道自己招人喜爱,这是另一种恃宠而骄。


    重姒坐起些道:“有话就说。”


    顾倾看着她,踟蹰着开口道:“今夜来,是有个事和你商量。”


    重姒道:“所以我没睡,等着你。”她看顾倾:“你如实告诉我,你在宋宫见过谭璋,他情况究竟如何?真的是中了蛊毒么?”


    顾倾道:“说实话,我也看不出来,御医说从月前就开始出现晕眩症状,每当这时便头痛难忍,脾气暴戾,宋宫的太医瞧不明白,殿下让陆商跑了趟神农岛,请了大夫来给他看,他给谭璋诊了病,说他的症状不是普通病症,而是中蛊之状,但他对蛊毒没有太多研究,也不知该如何医治,太子殿下这才给了你信儿。”


    重姒望他问道:“他给我信儿,让我看给谭璋看病,难道就没有怀疑过,这蛊毒是我跟庄与给下的么?”


    闻言,顾倾有些惭愧地说:“初听消息时,我疑过是秦王下的手,但太子说,秦王从前没用过这种手段,他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他要想用,别人早该中招了,第一个中招的就该是他太子景华……我一想,的确是这么说,是我太先入为主,妄自断言。所以特请了来宋国调查此事,就是想知道谭璋是不是中了蛊,也想查明白到底是谁下的手。”


    重姒眼神松缓,笑道:“知错就改,真是好孩子。”


    听了这夸赞,顾倾刚饮的茶险些失态的一口喷出来。


    重姒说回正话:“你说,他被急召回去,是因为一桩旧案,是什么旧案?还要他去当堂对质不成?”


    顾倾道:“还不就是是祁家那桩案子……”


    帝都长安,兵权四分,廷尉卿掌内廷警卫,卫尉卿掌宫门防卫,城防、守备两只禁军由太尉执掌,另外还有一支皇骑禁军,由天子直接统管调遣。


    当年,祁连师任职护城禁军统领,祁家与梁国私下一直有所往来,当年梁国与帝都世家臣结党营私,暗中谋算,景华请查其罪,梁国事发时,祁连师暗中给梁国国君通风报信,事后这信笺让人翻查了出来,祁家被因此问罪。哪知祁连师借职务之便,竟提前携妻带子逃跑了,皇骑禁军一路追捕,将其一家拿下带回问审。祁连师在狱中对通传信笺之事供认不讳,但也摇臂大骂太子忘恩负义,心肠歹毒不配为储君!后来,祁连师被斩首问罪,其子没入宫廷为奴,其妻女被流放。


    这是年轻太子对撼动诸国及世家力量的初次尝试,祁家牵扯出来之后,景华欲要再往上继续追查,就在这时,太子开始遭受猛烈的上谏弹劾,甚至一度陷入易储风波。正是这件事,让年轻的太子顿然醒悟,大奕积弊已久,地方诸侯与天下朝堂利益牵扯盘根错节,想要变革何其困难!所以他会有那样的谋划,既然金屋内部不可撼动,那便引虎狼来外攻……


    顾倾道:“殿下与秦王在豫金交往亲密,他们听了害怕,便又拿出这桩事来大做文章,为难殿下。”


    重姒问:“这跟宋国又有什么牵扯?”


    顾倾道:“祁连师和谭璋年幼时曾受同一位长枪武师教引,他们两个算是同门师兄弟。当年祁连师从长安跑过来之后,曾到宋国城下寻求庇护,彼时谭璋还是宋国世子,他明白事态严重,不想牵连己身,便命人关紧城门,没放他进来。祁连师被抓捕斩首后,他女儿流放后便下落不明,其子祁思迁没入宫廷贬为宫奴。六年前谭璋即位,天子便为他指了一门婚事做庆礼,那女子是帝都海家的贵女,择定良辰吉日,从帝都红妆出嫁,谁知,那祁思迁也作为送嫁宫人混入其中,他本就怨恨天子杀他父母断他子孙,也记着谭璋当年明哲保身未给生路的仇,到了半路,他下毒毒死送亲宫人,又把那新娘残忍杀害,此后便销声匿迹再无其踪。可怜谭璋,等来骑马迎来时,新娘已经惨死,他迎了那死人轿子回宫,成了阴阳婚,那海氏女子至今还在他王后位子上,也是情深义重。


    重姒摇着扇子:“他女儿下落不明,儿子也下落不明,”她笑了笑:“你这意思,是怀疑祁家人来复仇了?”


    顾倾道:“不好说。”又看着她:“前些日子,谭璋身边出现了一个姑娘,是秦王身边的人,叫雀栖,宋王待她似乎格外不同些,说是喜欢吧,也没见他有收入后宫的打算。殿下说,秦王身边的人不会是一般人,叫我探听探听这姑娘的底细,但秦王这支影卫诡秘莫测,严实得很,实在探听不得,你对她可了解么?”


    重姒摇着扇子的手停了,她想起那个与狼戮战的女子,还记得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还有一把锋利无比的比她还高的长刀。她轻轻叹息,摇头道:“见过,但对她的底细,我并不清楚。”又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我掌管重华宫,庄襄掌管御侍司,我们向来各自为事,很少有所牵扯。但确如太子所言,他手下的这些影卫,各个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若说雀栖是那祁家女,也不无可能。”


    提到庄襄,顾倾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阿姒,此回在吴国和齐国的,知道内情的都明白那自称庄君的人是秦王庄与,但听闻秦王外出时,秦国朝堂仍然有人把控主持,那人就是庄襄吗?他们互换着当君王吗?”


    重姒道:“庄与不在时,为保秦国朝堂秩序,庄襄会偶尔代为上朝,不过,他替庄与把持朝政时,只立在高廷之上,从不落座王位,要紧事宜会叫笔侍记下,写在绢折上,让人送来给庄与过目。他和庄与长得有几分相像,使得庄与能借着他庄君的名号到处逍遥快活。”她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起来,说道:“你不知道,那坊间写太子和庄君的话本传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脸色有多精彩!现在他已经不让别人叫他庄君了,都是称他襄君,或者大将军。”


    顾倾听闻,也觉得此人很有意思,心中不免对这位襄君存了几分好奇,回头有机会,一定要见上一面……


    夜已深,重姒眼中含了睡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我可去睡了。”


    犹豫了片刻,顾倾还是低声道:“我本以为,太子和秦王见面,即便没有争锋相对,也应该互相避嫌,可齐国这一遭,我看在眼里,太子殿下好像十分喜欢和秦王相处,他们两个人之间似乎有种不言的默契,默契到一个眼神就能彼此明白,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旁人就都成了多余,我从小在殿下身边长大,都不能时时明白他的心思,就是简策也做不到,可秦王和太子,他们才认识多久啊……”他握紧袖袋:“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让我想不明白……”


    重姒笑道:“他们怎么能算是才相识呢?这十年,谁不是日日想着彼此?”她看着顾倾:“人人都跪太子,秦王不跪,他是这天下唯一能并肩太子的人,他们的关系,本就无需你来想的明白,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想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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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


    顾倾他更困惑了,喃喃自语道:“是这样吗……可为什么…又要那样呢……”


    顾倾愁眉不展地出来,迎面碰上折风,在这里特意等候,请他到秦王房中一叙。顾倾早知会有这么一劫,他深深呼吸,迈步跟着折风进门时像是视死如归。


    秦王屋室中温暖明亮,静悄悄的,隔着朦胧的纱屏,顾倾看见秦王坐在书案前,正在提笔写着什么。


    听见通传,庄与抬眼瞧见了屏风外的顾倾,他搁下笔,道:“过来。”


    顾倾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近侍整理了笔墨,起身往外走时与他迎面相遇,这人他认得,是在豫金时送他回行宫的青良,他笑着给他行礼,出了门去。


    外边门关了,顾倾望着笼在灯光中的秦王,紧张地吞咽,他从袖中掏样东西,放在一方雪白的帕子中,顾倾抖着手指打开帕子,露出莹白的玉璧,他双手捧着,走到书案前躬身奉上:“殿下请我把这件东西,归还给秦王。”


    玉璧在灯影下莹润生辉,庄与望了片刻,错开目光说:“他不是扔了么。”


    顾倾不知此事,当时太子殿下把玉璧给他时,神情很古怪,话也说得含糊,只说要他转还给秦王,赔个不是,过了会儿又说,赔个不是的话不必说了,把玉璧给他就成,顾倾说:“送人东西,总得有个说法呀。”太子只道:“他会明白。”


    顾倾当时便十分崩溃,这会儿在秦王面前,更是不知所措。


    秦王见他话也没有一句,果然气恼了,说:“拿回去,还给他。”


    顾倾捧着烫手的玉璧,欲哭无泪。庄与望着他这可怜样,终究心软了,不再为难他:“放那儿吧,回头我自己还他。”


    顾倾如释重负,忙走过去,把玉璧小心的放在书案上,他低身时瞥见了书案上的一些细长的木牍,木牍上写着如今天子朝堂重臣贵卿的名字,用朱墨提写,墨痕尚为干透,在灯下流光鲜艳。他在木牍中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名字,殷红的字迹刺得他一怔,又一惊,豁然抬头,目光对上秦王,又仓惶地低头,他心惊胆战,攥紧手指小声说:“我父亲…我父亲是个好人……”


    庄与闻言,轻轻的笑,他目光温和,若有所思地打量他片刻,请他坐下,指尖敲点在案上木牍前,望着他问:“还有谁是好人?”


    顾倾跪坐在书案前,目光在那声轻轻的敲打声里一颤,跟着指引看向木牍,他一个个的看过木牍上的名字,他看到有些名字会轻轻皱眉,有些则目露担忧,但最后只是抬目为难害怕的看着庄与,不敢乱言。


    庄与指向简胤那张木牍问他:“简胤是丞相,也是太子帝师,他必然也是个好人了。”


    顾倾没摇头也没点头:“他是殿下和我们的老师,后来也是其他几位皇子帝姬的老师。”顿了顿,又说:“简丞相刚正不阿,我父亲说,他是天子朝堂的根柱。”他目光往下,定指着“简胤”下方的一张,说:“简策是个好人。”


    简策是简胤的儿子,放在“简胤”那张木牍的下方,是用乌墨描写,庄与跟着他说的,摸过简策的木牍,木牍名字旁侧,写着他如今的官职,顾倾瞧见了,纠正他道:“简策很快就要升作御史丞了。”


    “御史丞……”庄与轻声念着沉吟:“他将简策放在这个位置,是为了应对近来天子朝堂上对他的攻讦么?”


    顾倾愁容满面地点头,庄与又问:“何人对他谏议最多?”


    顾倾犹豫须臾,倾身往前,指着另外几张木牍道:“少府卿玉提闳和卫尉卿潘穆阊曾是天子侍读,玉家和潘家朝中门臣众多,他们两个依仗辅佐之功,常爱上疏谏议。另外还有一个人,秦王陛下没有写到木牍上,请借笔墨一用。”


    他拿过一只空白的木牍,用笔沾了朱墨,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调转木牍,推送到庄与面前,“天子近臣,侍郎傅轶。”顾倾神色严峻地望着庄与:“这回天子急召殿下回宫,是因多臣堂上进谏,更是因他私下进言。”


    庄与目色一沉,近臣之言,有时更甚枕边之风。景华之前之所以对朝堂进言无所畏惧,是因为天子始终信任着他,可倘若天子听信谗言,心生猜疑,与他父子生隙,君臣生忌,景华天子朝堂之上的处境,就真的艰难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