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上行非野哉哉

52. 十盏

    秋清风静,一夜辗转。


    晨起,苍鸾引着景华到前厅来用早膳,食案摆在落地窗前,庄与端坐在一园秋色暖阳里。晨光如金,栾风细微,庄与周身笼着细微的光芒,长发飘逸如墨川,广袖逶迤若流云,人如美玉,赏心悦目。


    景华在门口站着,目光停顿在他摆弄物什的手指上,腰侧便泛起一点酥痒,他挪开目光,走进来,道:“早。”


    庄与已经吃完了早饭,在玩一个铜制的九连环,很入神,所以没有注意到景华已经看了他很久,直到景华坐下同他打招呼,他才有功夫抬起头来理他一理,淡金色的秋光里,眸子里干干净净的,含了点轻柔的笑,道:“早。”


    两个人都默契地选择不再提昨夜之事。


    景华探头去看他手里的九连环,“什么东西,玩的如此入神,人来了都不知道?”他从他手里拿过九连环来,只比手掌大一点的东西,可以揣进袖子里随身携带,铜制的,上面雕刻着很细致的花纹,“又是梅青沉给你做的?”


    庄与点了一下头:“原来是个玉的,尚未解出便被我不小心摔坏了,他便做了个铜的来给我。”


    景华笑:“铜的,摔是摔不坏,大可以用刀剑可以劈断嘛!”


    “试过,不行的。”庄与道:“同样的九连环,他做了一百个,除非解开机巧,用旁的方法,他便不认,会再拿个新的给我。”


    景华问:“那这是解的第几个?”


    庄与抬眸一笑:“第九十九个。”景华问:“


    若一百个都没有解开呢?”


    庄与道:“他说,那就再烧一百个给我,反正来日方长,我不好好解开,他就给我烧一千个,一万个。”


    景华看了他一会儿,问:“阿与,这九连环,你是真的解不开么?”


    庄与笑道:“解不开才有意思啊,长日无趣,陪他玩玩嘛。”他说话时,笑颜舒朗,神情愉悦,垂眸摆弄着九连环,墨玉扳指磕着铜环,在微光暖阳里叮铃作响。


    景华坐在一旁,沉默地望着庄与,和煦的金阳从窗里照着两个人,渐渐地,太阳升高了,窗前光影退却,景华从那团暖光里被隔离了出去。而庄与坐在窗前,还陷在那团柔软的、轻盈的、朦胧的光影里,做着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但景华知道,那团光影里的人很清醒,那种似醉似晕的感觉只是短暂的恍惚,他会为那种模糊的愉悦儿放纵自己,可也清醒的很快,他在诱惑和克制里进退自如,或许也会经历一点迷茫和痛苦,可他清醒了,就不会再提起那些事。


    金窗透进的阳光只照着景华落在地板上的一小片袖子了,他抬臂,将衣袖搭在膝上,将自己彻底从那团软光柔影里剥离,阴阳在地板上割出浅浅的一道线,他望着那道线,骤然生出一种冷静至极的醒悟,夹杂着刀割一般的痛感和快感。


    ……


    庄与午后要再次进宫。


    “谈生意啊,”他笑吟吟地对景华说:“我的粮食买卖还没有谈成呢。”


    他似乎已经有了计策,说这话时胸有成竹。景华一时想不出他这种把握源自哪里,庄与对他的旁敲侧击只是笑而不语。景华也不便再在他府院多留,午后与他一同出来,各自分道而行。


    回到行宫,顾倾几乎要喜极而泣,他将房门一关,扑到景华面前,神色严峻:“殿下!你在莲花盛会上与庄君并坐,已是议论纷纷了,最近那些人趁你不在,又上了多道奏疏,明谏暗贬,说你是放虎归山,又说是你养虎为患。”


    景华慢吞吞地吹开杯中茶叶,饮了一口茶,咽下,方看着一脸急相的顾倾,开了金贵的口,道:“天子又没说什么。”


    顾倾一脸即将要天崩地裂的模样,痛心疾首道:“天子是将这些折子都按下不提,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殿下,您不能不把这儿当回事儿,我都不敢想,若他们知道你在豫金和庄君共居一府,得渲染出多大的是非来!”


    他坐在旁边,又费心地替景华分析道:“殿下,你十年前见着那小孩儿,做了那个决定,这十年,为了那计策,您不得不时时想着他,就跟培养小孩儿一样的记惦着他,操的心只怕不必一个当爹的少,如今见了人,见他品貌非凡,难免想要亲近,但您得克制啊!他待他有怜子之心,但他在谋您的大业呀!他是逆臣贼子,您是天家正统,您是太子,整日里哄着一个逆子高兴,这算怎么回事儿呢?”


    “怜子?”景华将这个词含在口中细细揣摩一遍,轻声笑道:“你觉得我对他亲近,是因为我待他有怜子之心?”


    景华初见庄与的时候,他十四岁,其实已经不能算作小孩儿,在他心里,那一直是个少年的身影。顾倾算起来比庄与还要小上几岁,从蹒跚学步的小孩儿就开始跟在他屁股后面了,他给他擦过泪珠,还给他喂过糖,要说“怜子”,只怕顾倾要比庄与更甚,可是景华想了想,倘若是顾倾遇上那日醉酒调戏庄与的男人,只让他非但不会带他躲避为他生气,还要在一旁看他的笑话,并把这事儿拿出来说个好几次,给他那几个好哥哥们都念叨一遍一起笑话他……


    可是,发生在庄与身上,他只觉得烦躁生气,若有谁敢拿这件事出来顽笑,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会把那人断舌削首……


    “怜子”这个说法,一点也不靠谱。


    顾倾不知他心中所想,道:“除了这个,臣实在想不到您还有什么理由处处跟他亲近。”顾倾想了一想,道:“殿下,不然您就听娘娘的,回去正儿八经娶个太子妃生个孩子吧,待将来您有了自己的小孩,把这分怜子之心用在小殿下身上,或许您就不会再这般想着秦王了。朝中大臣们也都盼着殿下你能早日开枝散叶,也可为大奕早日培养储孙。”


    “储孙?”景华笑了一声,剥了个橘子吃:“我这储君还没上位,那些人就开始想着培养储孙了?”他把橘子皮扔给顾倾:“他们是想培养储孙呢?还是想在手中捏个质子呢?”他看顾倾一脸懵震,知道他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觉得他还算孺子可教,便跟他多说了一些:“我如今做的,是统一天下的大业,可这大业之后,又牵连着多少利益纠缠,帝都世家与诸侯各国关系盘根错节,背后又有多少肮脏交易,祁家不就是个例子?我肃清的是自立门户的诸侯国,斩断的也是天子朝臣的权道财路,他们碍于天朝权威,不敢明着阻我,背后的猫腻可没少做。生个孩子,呵,小孩子多好拿捏,只怕当时候有了这个小储孙,他们便能去父留子,拥戴年幼的储孙把持朝纲了。”他看着他:“阿倾,你见你父亲说过这话吗?”


    顾倾不知道生个孩子居然也能牵扯到这般多的算计,而自己竟也就成了那些人都帮凶,不禁羞愧愤懑:“殿下我……”景华看他,笑道:“你啊,常年在帝都待着,身在局中,难免看不清,出来还是跟着你父亲和几位哥哥好好学吧。”


    顾倾耷拉下头没说话,景华起身:“别垂头丧气了,既然出来了,走,公子在带你去见见世面,历练历练。”


    太子殿下带顾公子历练见世面的地方是灯火辉煌的红玉轩。


    顾倾在帝都时也被他的好哥哥被拐骗着去过烟花之地,不过顾氏家教严格,尤其他他一个世族长公子,长得又比女孩儿还好看,他父亲常怕他顶着这样一副面貌不好好在课业上用功,出去跟人鬼混,所以即便他那几位好哥哥拐他去青楼,也是见的清白艺妓,酒都不敢给他多喝。此番也是景华亲点了名才来的齐国,这会儿跟着太子来了这正经青楼,的确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心惊胆战的,好怕他父亲回去敲断他的腿,走路都不知该迈哪只脚了。


    景华见他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笑骂他没出息,顾倾低声辩驳:“逛青楼算什么出息,您就是跟秦王学坏了……”


    二人走近大厅,里头的跑堂便迎上来,笑面恭敬地询问二人的牌名和盏数,又问有什么常去的地方给安排。


    景华上回是跟着庄与来的,见他进了木雕门就尾随了进去,是有跑堂来问,却没听他问起什么牌名和盏数。他四下打量,才发觉这厅中自有秩序,每个进来此间的人,都有跑堂上前询问,客人便会拿出一只半片的镶金玉牌来,跑堂接了让人转去里间,不时会出来回话,便引着客人进木雕门去,出来的客人亦有侍者接待,归还那半截玉牌,恭恭敬敬地送出门去。若是拿不出玉牌答不出话的,或者引人到那里间去,或者便客气地请人出门右拐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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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不巧,景华就是那个答不上话也掏不出牌的人,顾倾发现了,闷声不吭地替他太子殿下在旁边尴尬。


    景华倒还从容,跟跑堂说认得他们楼主妃鸢姑娘,想请她一见,跑堂客气地回拒,说妃鸢姑娘正有贵客接待,不便见人。景华看过四下,只好去实地道:“这地方之前只和朋友来过一回,我在此处,并没有你说的什么牌名和盏数。”


    跑堂见他衣着富贵,闻言便也体贴地跟他介绍道:“公子初来,可能不知我们这儿的规矩,我们这楼子,只有挂了牌名和供了灯盏的客人能进,您没有玉牌,也不打紧,小的带您到那里间儿去,您跟我们的奉牌司事聊聊?”


    说罢,请着景华和顾倾往里间走。


    入门进去,乍然辉煌明亮,景华眯了眼睛,用扇子挡着金晃晃的亮光,司事的迎上来,笑问景华是想挂牌奉盏吗?


    景华逐渐的适应了这明亮,移开扇面,面前是一整面接天通地的弧形灯墙,分成无数格子,每间格子里点着数目不一的金色莲花灯盏,晃着灯火,金碧辉煌,格子地下贴着镶金嵌玉的名牌。


    司事的跟他介绍规矩,说这里供一盏起便可挂名,挂名之后会分玉牌给他,那玉牌是合起来的一对,客人下次来,给堂侍玉牌,拿到这里间来,与这里的留存合上了,便可自行进门取乐。又说,供的灯盏越多,名牌便能挂的越高,在这楼中能赏玩的地方也就越多,灯盏数从一盏到九盏不同,对应着这楼中的一层至九层,下三盏每盏五千两白银,中三盏每盏一万两白银,上三盏每盏一万两黄金。


    介绍完了,司事笑问景华:“公子是想供几盏灯呢?”


    景华仰面看着那灯墙,说:“不用了。”他拿扇子指着灯墙最上端,一个供了十盏灯的格子,说:“我在那儿。”


    司事的闻言,随他扇骨往上看了一眼,立马跪在他脚下叩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客,还望不要见怪,请贵客稍坐,小的这就叫人去请妃鸢姑娘来见。”说着让人打开了内间,请景华去喝茶暂歇。


    景华没去内间,他站在那儿,仰面看着灯墙上的自己的名字,那十盏灯的格子旁边,是另外一个十盏灯的格子,“庄与”的名字挨着他的名牌,除了他们两个的格子,再无十盏灯格,他们名字并立着,灯盏灿金,高悬在众灯格之上。


    顾倾也看见了,他震惊了半晌,指着那高悬孤立在灯墙上的十盏风格,结巴了:“这…这是什…什么意思?”


    妃鸢来的很快,她盈盈施礼,跟景华道:“公子是十盏灯牌,不必玉牌随身,楼中各处皆随意,公子想去什么地方?”


    景华心中却有很多疑问:“这灯,是因为我的身份供上去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给我供上去的?”


    妃鸢掩袖轻笑,道:“公子,我这红玉轩,在江湖之外,亦在庙堂之外,谁人来此,都是一样的,我们只看名牌盏数,不以身份待人。”她望着那高悬的十盏灯格:“十盏名牌,天下唯有两格,这是生意,也是殊供,不会再有后来者。至于为何将公子供灯十盏,”她笑看景华:“我们是拿钱办事,客人的心意,我们谁也不敢揣摩呀,不如公子您自己去问?”


    顾倾想到这件事传扬出去的后果,快要疯掉了:“不能这样!快拿下来!”


    妃鸢笑道:“有人花了十万金将其挂上,想要取下,那也得拿十万金来说话。”


    顾倾:“!十万…金!”


    妃鸢一笑:“没错,十万两黄金。”


    景华默念着“十万金”,用觉得这笔钱和庄与进宫与齐君谈生意分不开关系。他回过神,问妃鸢:“我想见见墨钤,方便吗?”


    妃鸢点头应好,让丫鬟去告知墨钤有客来见,她亲自引景华往门中楼上去。


    顾倾要跟着景华走,却被那司事的拦住,笑眯眯的跟他说:“公子且慢,您还未挂名点灯,尚不能进楼去,不知公子要供几盏?下三盏五千白银,中三盏一万白银,上三盏一万黄金,公子是贵客,小的可以给公子优先办理!”


    顾倾吓得急忙甩开他,疯了吧!疯了吧!花成千上万两逛青楼!他爹知道了得打断他三条腿!而且他哪来那么多白银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