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第 143 章

    在被人捞到身体前,吴瑧先一头栽进水里。


    初春的水冰到刺骨,她再次清醒过来。


    “瑧,真的是你。”


    久违的话声灌入耳中,带着哭腔,银娘帮她拂去满脸的水渍,扶到岸边。


    故人相见,吴瑧却不敢直视,抓着银娘外衫,缩在她怀里。


    “瑧,是我啊,银娘啊。”


    她一遍遍说着这样的话,大约以为吴瑧疯了。


    “银娘,我……”吴瑧声音颤得几乎说不了话,缓了片刻,指向来路,“我,你传音给秦莫,求他帮忙救人。”


    “你别急,我们先离开这里,路上慢慢说。”


    “不行。”吴瑧抽泣道,“来不及。”


    她尽量表达清楚绚儿的长相,大概什么方位,驿站大概的位置,还有她妹妹叶儿,但只知道是个十四岁的少女。


    “你别说是我,别告诉他,也别告诉别人遇见过我。”


    银娘紧紧抱着她,一直点头说好,“马上,我现在就传音。”


    听到她这么说,吴瑧放下心,腹部绞痛得厉害,蜷起身体,然后真的没了知觉。


    醒来后,吴瑧发现自己睡在一间木头房里,身下是床,久违了的东西。


    比床更勾起怀念的,是匐在床边的人。


    “瑧……”


    “绚儿?”


    “我编了个借口——道君在来的路上了,但他怕来不及,”银娘欲言又止,“让骈城的人先去找了。”


    骈城没有苍崇的人,吴瑧明白,银娘不说明是不想勾起她伤心。


    正好,她也不想提那些人。


    “瑧,你的灵脉,手……”


    看得出来银娘尽量平静地说,但说到后面,话声止不住发颤。


    吴瑧撑着身体坐起来,手塞进被子里,“已经没事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莲城,那里很危险,没好药材,不要再去了。”


    “好,我听你的。”


    她简单说了下,一边采药修行一边在骈城附近找吴瑧的行踪。


    而吴瑧则在盘算另一件事。


    “银娘,我想换身干净的衣裳,还想吃点东西,你帮我去买好不好?”


    “好,想吃什么?”


    “都可以。”


    “那你再睡会儿,这里是药修的落点,就在骈城边上,我现在就去。”


    就在骈城边,吴瑧心头紧了紧,摇头道:“我想坐一下,我等你。”


    银娘出门以后,吴瑧下床,拿起放在沿墙长凳上的外袍,一件破破烂烂,另一件还能穿。


    刚开门,她和外面走廊上的银娘皆是一愣。


    “瑧,与我同行的药修帮忙去买吃的了,你别急。”


    可吴瑧穿着外袍,故意把她支走,是个人都看出来她想要不告而别。


    “你……”吴瑧扫了一眼,这所二层木屋临湖,能看到骈城的景观,跑出去躲无可躲。


    她扶着门踉跄后退,“你告诉他们了。”


    不等银娘解释,半空竖起一道空间裂缝,吴瑧如遭雷劫,慌忙关门上栓。


    可是对那人而言没有用的。


    银娘在外敲门,“瑧,对不起,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我想你活着,好好活着。”


    门口响起好几双脚步,很轻。


    吴瑧避无可避,一屁股跌在床上,沿着床沿摸到床头,滑坐在地。


    可能身体里那点残存的灵力感应到了什么,曾经极度熟悉的灵力就在门外。


    如她所料,门栓上的扣锁一点点松出来。


    “当。”


    比灰灭还难受的事要发生了。


    吴瑧曲起两腿抱着自己,门外恍若站着猛兽恶鬼,她死死盯着。


    门一点点被推开,吴瑧颤抖着手翻下偏大的袖子,盖住两只手和长甲,像黑云族的人一样盖起袍帽,抱着膝头,脸埋在头发和交叠的胳膊间,祈求那人不要过来。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她止不住发颤,祈求他快走开。


    背上忽的搭上手,手心传出温度,怀抱渐渐贴上来,把她揽住,轻轻唤了一句“瑧儿”。


    饶是闭着眼,泪水也止不住夺眶溢出,吴瑧将自己抱得更紧。


    “别怕,”裹着她的怀抱也更紧,背上被轻轻抚着。


    “别怕。”


    吴瑧往床头的墙面贴近,身体仍旧控制不住地发颤。


    钟延的怀抱稍微松了些,“你们出去吧,”他说。


    “好。”


    是秦莫的声音。


    门被带上,屋内就剩他们俩。


    某根敏感的神经随着他的手一起一落而绷紧了再绷紧。


    “瑧儿,”钟延唤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轻柔,“你理理我好不好?”


    吴瑧听出来他忍着哽咽声,她又何尝不是。


    可是脑子很乱很乱,离开骈城时的那两道背影反复浮现在脑海里,现在连最后的体面也要被剥夺。


    “瑧儿。”


    吴瑧不想再听这个称呼。“你走吧。”


    极力克制,可声音抖得厉害。


    半晌,钟延松开怀抱住她的手,吴瑧反而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他的手搭在胳膊上。


    透过手肘下的缝隙,吴瑧见他坐了下来。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瑧儿,那时我没了双腿,身上发臭,你也不曾嫌我。”


    他说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好累,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心却更累。


    “你若暂时不想见人,我带你离开,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会想法子治好你……”


    “不想见你,你走吧。”吴瑧直截了当道。


    “瑧儿,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为何不来寻我?”


    吴瑧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和他说话。


    “你走吧。”她再次下逐客令。


    钟延是个要强的人,也不是个喜欢跟人纠缠的人,他受不了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只要多说几遍,一定会走,然后她就可以离开,永远不用再受心理折磨。


    吴瑧盘算着,忽然一丝暖流进入身体,流入了灵根。


    那是遭销魂散焚毁的灵根,死了两年,按理不会复苏。


    可那股感觉,真真切切。


    “瑧儿你感觉到了吗?你的灵根还未枯死!”


    比起话的内容,吴瑧更惊讶于钟延的语气,他很难大悲大喜,这样喜极而泣的情况更是从没发生过。


    吴瑧露出一双眸子,看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如玉瓷的手输着灵力,然后才注意到满屋子全是他的灵力。


    磅礴醇厚,就被她吸了这么一点点。


    恍惚间,钟延的另一手伸到跟前,手指探到她额上,碰到她毫无光泽的黑发。


    吴瑧猛然后缩,脑袋撞在墙面。


    “我不碰你,别怕,别怕……”


    “笃笃。”


    叩门声响起。


    “吴瑧,祈原找到你说的驿站了,但是没找到你说的人。”


    这下她再不愿意,也得见人。


    吴瑧被围在床头和墙面狭小的空间里,她不喜欢这样,围着她的人也意识到了,往后退开。


    她始终避着钟延的视线,撑着床站起来,左脚出去的一瞬想到自己会瘸,犹豫了一下,心里生出很浓的自卑感。


    可是,路还是要走。


    避开递来的手,吴瑧两步一瘸地走向门口。


    开了门,秦莫、银娘、芷期三个人在。


    她抬不起头看秦莫,只敢跟芷期对视一眼,慌忙低下头。


    银娘知她的窘迫,上来搀住,紧紧握着她的右手。


    “带我去驿站。”吴瑧弱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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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身体……”秦莫不忍心说下去,“祈原在审问,想来很快会有结果。”


    “我得去。”吴瑧坚持。


    秦莫叹了口气,“好。”


    应声的是他,但施法的是另一人,空间裂缝绽在身旁,钟延带头进去。


    驿站一楼外的空地上,哀嚎一片,苍梧见到吴瑧,才喊了一个“女”字,被秦莫用眼神噎退了后面的话。


    穿着现代装的老板娘抱头蹲在人群最后一排,吴瑧指了指她,但是意识到自己的长甲露出长袖,立马缩回手。


    “她应该知道。”


    “绚儿呢?”


    苍梧并指顶着老板娘额心,“老夫年纪大了脾气不好,不说赐你神魂俱灭之死。”


    吴瑧求之不得,但老板娘想活啊,吓得大哭起来。


    “前日这个小婊娘……”意识到说错话,老板娘猛抽了自己一记耳光,“绚儿近日总外出,又不带新人回来,曹大人起疑,把她带走了。”


    “哪里?”


    “往东去十六里外,舍衣堂。”


    苍梧用灵索捆住她,让手下弟子带其他人去骈城,押着老板娘跟进空间裂缝。


    这头下着雨,老板娘指着房舍后头冒着白烟的温泉,“舍衣堂在山体里。”


    绕过屋子,吴瑧瘸着腿跑去,在一重薄薄的雾气中,绚儿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旁边还丢着她的裤子。


    胸前插着一把刀,内脏器官过肚子上的大口子往外流。


    “哎哟!”老板娘下意识喊出声,被苍梧一巴掌打晕了。


    跑到跟前,吴瑧没吃住力气,摔跪在地上,银娘和钟延跟在后面想扶起她,吴瑧爬了两步,费力地抱起绚儿。


    雨水啪嗒嗒拍在地,满地的泥水弄脏了她的衣衫。


    怀中的身体很凉很凉,脸也几乎没了血色。


    绚儿抽动一阵,吃力地抬起眼皮。


    芳草和银娘帮她止血,把内脏塞回身体,但吴瑧注意到她们互相对视一眼,眼神说明了一切。


    绚儿吃力地扫视一圈,气若游丝道:“真好。”


    “我来了。”吴瑧窝着变形的手腕帮她挡雨。


    “所以天底下还是有患难之情的,对吧,吴瑧。”


    吴瑧微愣,山里见面,她以为自己瘦脱了像,眼中也没光,所以对方没认出来,原来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用力点头,“有的。”


    “对不起。”


    “傻瓜,我只是在完全畸化前阻止了自己,与你有什么关系。我这副身躯太污浊了,什么努力获得自由,不过一直骗自己罢了。”


    吴瑧忍不住哭出声,“你不脏。”


    绚儿抬手想拭去吴瑧脸上的泪,看到自己沾满泥水的手又默默垂了下去。


    吴瑧接过她的手放在脸上,“从来都不脏。”


    怀里人笑了笑:“我挣扎过,还是这样好,你一定要好好活啊,我小妹,叶,叶儿……”


    吴瑧拼命点头,哑然失声,“我”字说了半天没发出声来。


    “我们一定救她。”钟延做了她想做出的承诺。


    “那我就放心了,小心火,我走了。”


    绚儿想把吴瑧推开,最后时刻无力地闭上眼。


    吴瑧胸闷难当,涌出一口血,钟延把她护进怀中。


    火舌吞没绚儿的身体,吴瑧想再看绚儿一眼,视线被钟延挡住,挣脱不开。


    眼中的泪和嘴里的血一同涌出,又接连呕了两口血,吴瑧知道自己差不多也到时候了。


    旁边人的嘴型明显在唤她的名字,可听不见声音。


    她说了一句话,因为听不见声音,不知道自己是否清晰表达出来了。


    想说“求你,把我灰灭。”


    身上不疼,胸口不再闷,吴瑧不想让自己死不瞑目,用最后一点力气合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