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宇琼楼99
二十万两白银?
林如海没言语,进屋落座了。
贾敏见林如海的面色不好,忙道:“请姑娘和哥儿来。”
两孩子都进学了,黛玉在家念书,请的是致仕的翰林院老儒。虽是老儒生,然则并不刻板。他四十五岁才中举,在四十五岁之前,游历大江大川,整整二十年。
黛玉喜这位先生,林如海便将人留在府里,一则作为孩子的先生,二则作为幕僚在用。
哥儿则不同,今年已将哥儿送至旁人家附学去了。并非家里请不起名师,只因着人丁单薄,孩子自小能多一些可相交之人。
天气好,送去半日。天色若不好,便留在家中,随家中的先生上学。
孩子们过来,林如海脸上的不悦退去,问了两人今儿的课业。
贾敏忙笑道:“等着老爷回来用饭呢!这就叫人摆膳。”
林如海脸上的表情收了收,看贾敏:“夫人坐,说几句话。”
贾敏:“……”她看向身边的嬷嬷,“带姑娘和哥儿下去。”
黛玉看看父母,起身打算出去,却听父亲说:“坐吧!家事而已,有甚要避讳的。”
贾敏便不好叫孩子离开,只得坐在下首,等着丈夫说话。
林如海也未叫下人退下,直言道:“今儿我去了公主府,在驸马的书房里看到一对珊瑚。那珊瑚上打着咱们的徽号……我记得那一对珊瑚是开国之时,宫里所赐,你何时赠予公主了?”
贾敏想了又想:“库里放着十多对珊瑚,我一时想不起是哪一对?”
“品相最好的一对。”
贾敏:“……”她揪了揪手里的帕子:“……该是母亲五十整寿时,做寿礼送出去了吧。”
黛玉看了母亲一眼,宫中所赐,虽可相赠,但谁家又真的舍得赠出去呢?那是家族的根基。价值倒是在其次!
林如海未看对方:“可而今此物在公主府!你可知……公主若是一个不甚,将其转增宫中。宫中必有记载,若是为宫中知道,会如何?”
贾敏忙道:“不若找了公主,将其……”
林如海不等对方说完,就又问:“夫人说,你母亲要拆借二十万两?”
是!
林如海:“……”
黛玉心说:贾府怕是找不出更恰好的礼送给公主了,只能动压箱底的东西。这种境况,拆借二十万,何日还?能否还?若是还不起,难道还能翻脸?体面总是要的。
这分明就是一笔有借无还的死债。
之前郡主在江南,常与郡主通信。郡主也常说一些物价之事,比如江南之丝绸在江南何种价格,在京城又是什么价格?江南之稻米,在江南几个钱一斗,到了京城,又几个钱一斗。
晓得了物价,便也知这二十万两白银是多大一笔数目。
她扭脸看了弟弟一眼,小小的哥儿到了换牙的时候了,但他出门上学,沿路会买蝈蝈,会买糖人,自是知道一块银元宝换曾的铜钱只买这些的话,一年也用不完。是的,寿哥儿睁大了眼睛,想着二十万两怕是得放一屋子的铜钱,这得买多少糖人。
林如海看了两个孩子一眼,问说:“夫人以为……这银钱该借?”
贾敏:“……”她自是懂丈夫的意思,他说的是娘家还不起这个银钱。她涨红了脸:“那礼送至公主府,确实不妥当。然则,那府里如今是凤丫头管家。她年轻,冒失,有些不妥当也是有的。”
并不是家里没有别的贵重之物可送。
“况且,事出的急,宫里突然晋了公主。又是大年下的,便是拿着银子,又去哪里买贺礼呢?不过是逮住什么是什么,一时匆忙,出了纰漏罢了。”
林如海不言语了,黛玉看看母亲,笑着问道:“外祖母早不管家事了!所派来的人是不是传的老人家的话尚且不得而知。”
说着话,便起身去给父母斟茶:“母亲也该想想,如今那府里,大舅父和二舅父是何光景。外祖母借了银钱……本来,亲戚之间,有个帮衬,原也没什么。可就怕将来,闹出事端来,平白叫外祖母生气。”
她轻轻巧巧的,将茶盏送到母亲手里,低声道:“大舅父乃是嫡长,又继承了爵位,府里本该是大舅父当家。可大舅父不管事,倒是二舅父与二舅母当了家,那家里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若真是外祖母做主借了银钱,将来大舅父不认,当如何?大舅父只一个不知此事,娘便无话可说。外祖家便是真有难处,也该是大舅父或是二舅父找父亲,怎的倒是叫外祖母出面管母亲您借呢?
亲母女之间,说什么拆借不拆借?外祖母真开口,母亲无法拒绝,此便有逼迫之嫌,会陷外祖母于不慈。外祖母一向疼母亲,又怎么会让您为难?
不定是谁遣了人来,打着老人家的旗号,您倒是实心去办,可这倒是为将来骨肉嫌隙埋下了祸根。莫不如,让父亲去问舅父,商量事情怎么办合适。不管是大舅父当家,还是二舅父当家,终归是要叫当家人知道的。哪里有这么糊里糊涂送钱过去的?”
贾敏:“……”孩子这般想,原也不算错。可自己知道,这就是母亲的意思。
如今,话说到这份上,竟是将人堵的无话可说了。
黛玉笑着,吩咐嬷嬷:“摆饭吧,寿哥儿饿了。”
那便用饭。
用饭的时候,林如海说贾敏:“也该放手让黛玉打理庶务,主持中馈了。”
“还小吧。”
“在家不学着些,出了门子,平白操心。家中又无外人,做的对不对的不甚要紧。”林如海说着,便看女儿:“一日抽一个时辰理一理家事。”
“是!”
用罢了饭,林如海才跟贾敏道:“此时,你告知我了,自有我去处理。你放心,两家姻亲,若遇极难之时,能帮自然是要帮的。”
贾敏才松了一口气,就听林如海就又道:“情分嘛,都在心里了。”
这言下之意岂不是说:极难之时帮这一次,之后便再无情分可用了。
林如海又说:“当日,琏儿专程告知我养生丸的消息,此情分为夫亦未忘。几分好几分歹,我不是无心之人,都在心里放着呢。”
贾敏:“…………”
于是,林如海就还人情去了,他着人请了贾琏上门,跟贾琏说这件事。
“你姑母突然提了拆借银子,又是老太太派的人,我一时拿不准,这是你叔父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贾琏:“……”老太太做主就可以了,不管是大老爷还是老爷,还有二话么?
这是怕将来不还?他忙道:“家里的产业是不缺的!只是朝廷催的紧,如今便是变卖产业,一时又能卖给谁去?”所以,是还的起的。
林如海摆摆手:“琏儿,姑父今儿跟你多说几句。你是个有心人,当日去扬州,临行了又折返只为了送个消息,姑父一直记得你的情分。”
贾琏马上正色:“姑父有何指教,侄儿听着。”
“府里终归是大房,也终归是要传入你手里的。变卖家产还钱……嗐!一家人说这个话就见外。何况,你做不了这个主,家里的境况如何,你心中有数?”
贾琏:“……”倒也当真……不是很有数?
“按理说,以家中的产业,真不到入不敷出的份上。”林如海就说,“你不如回去查一查,看看有哪些庄子,哪些铺子连年亏损,或是哪些是刚保本,未曾盈利。
将这些梳拢起来,然后拿了地契,你姑父而今在户部说话还算话。不用银两,只管拿产业来抵债。那不赚或是亏着的产业,留着也是累赘,你而今不用,过几年怕是债没还了,产业也亏完了。”
贾琏:“…………”是啊!若是有产业一直亏,或是一直不赚,亦或是赚的那么一点蝇头小利不够宴一次宾客的银钱,那这必是出了蛀虫了呀。
家中谁能贪了这银子?
除了管家的二太太也没旁人了?自家那凤辣子,就是个挂着钥匙不拿事的,她出一身的力气,到头来越管亏的越多。
姑父是提醒:而今借了债,其实是大房背债。
二房一边吞着公中的,一边又不用背负外债。这将来老太太驾鹤西去,这么一分家,二房有积蓄无数,大房背着一身的债。
这么一想,果然是不划算。
与其叫二房这么吞了,就不如把那些对大房毫无用处的产业拿来抵债。姑父看在亲戚的情分上,不会压价,还会往高折算一部分,这就算是帮了贾家大忙了。
而今这么一提醒,也是真帮了自己了。
他起身,郑重的行礼:“多谢姑父!”
“你呀,也该去你舅父家走动走动,宫里的皇后与你母亲同族……”林如海说着便是一叹,“去吧!去吧!也是可怜。”
贾琏愣了一下,不敢深问,回去便去找了父亲,将姑父之言告知。
贾赦:“……”看了儿子一眼:“契书不在为父这里。”
“啊?”
“啊!”
贾琏:“…………那这……该当如何?”
贾赦沉默了,良久之后才道:“你莫要管了,我明儿去办。”
结果贾赦第二天就去了道观,找贾敬,请贾敬捉刀,写一份奏折,意思是拿不出现银,能不能请皇上稳准,用家中的产业抵债务。
皇上只要一恩准,家里谁拦着也没用。这事……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贾敬乃两榜进士出身,写折子不过抬手的事。
折子一写好,贾赦誊抄,而后揣着折子往上一递,就可以了。
作为贾家名义上的继承人,他的这个权利谁也剥夺不了。偶尔用一次,其实是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