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宇琼楼50一更
钦差出京,浩浩汤汤。
亲王之尊,岂敢怠慢?
官船行驶在江面上,御林军护卫营随扈,何人敢犯其威严!
正月下江南,依旧是寒气逼人。
船舱之内,火炉之侧,茶香萦绕中,有棋盘落子之声。
三王端了茶盏,抿了一口,将茶盏重重的放下,好似在提醒对弈者,差不多得了,怎生那般慢?
四王似是未曾听见那噪音,对着棋盘不住地沉吟,然后轻拿轻放的摆置了一枚旗子上去,而后十分精细的将那颗棋子挪动到端端正正的位置上,这才垂眸捻起另一颗棋子,在两指之间慢慢的把玩着。
三王随手落了一枚黑子,四王又开始长时间的思索。
“……”三王白眼一翻:茅房蹲的久,拉出来的会更香吗?
四王不急不躁的,又落了一枚:“三哥急什么?”
“父皇恩重,亲卫护送。”三王叹道:“江南事难办,为兄心中惶恐,怕有负圣恩呐。”
三王点头,是啊!查案就查案,偏给这么大的荣宠。太子身在东宫,父皇给其他皇子的荣宠太过,其中之意,又岂敢深想?
这般之下,只会叫江南的事情变的更难办。尽忠王事,便需得刚正不阿,对于太子的事公事公办。
而这些会对太子造成什么影响呢?
必然是对太子势力的打击。
太子对此会怎么想?朝臣对此怎么想?天下对此又怎么想?
做了这么多年兄弟了,自问大家都不是什么心眼大的人。
从内心来讲,谁又盼着太子好呢?谁没暗搓搓的想过上面那个位置?
可不成啊!太子不是那么好废的!先帝在世时,他就是太孙了。这样的太子要想废掉,除了谋反篡位,杀君弑父,是废不了的。
可谋反篡位,杀君弑父,得他自己主动去干!谁敢逼得太子干这个,他就是父皇第一个要宰了的人。
为什么围绕在太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呢?不就是太子足够稳固吗?不就是父皇年岁渐长吗?不就是太子而今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人也不昏聩吗?
当然,不昏聩不是夸太子!清楚明白的干坏事,你能说他昏聩吗?有时候这种不昏聩还不如昏聩呢。
这种情况下,怎么拿捏分寸呢?
父皇捧着咱,咱头脑一热,把太子得罪死了!回头父皇一闭眼,他驾鹤西游回天上去了,我们办事的人全撂到空里了。
可要是不公事公办,偏袒太子,那更完蛋了。父皇会想,就你们这两根葱,给你们权利你们都不敢用,要是这么着,倒是真不如把江山就给那混蛋太子吧!毕竟他胆子是真大。
要是父皇真的一点都没起过叫他们中的某一个替代太子,咱这心里好似也不大好受。机会虽然渺茫,路途虽然遥远。但不想翻过太子那座山的王爷不是好王爷,山路崎岖,坎坷难行,但行之将至嘛。
说实话,就太子那德行,别说自己了,就是老三也比他强呐!
听听老三说的这个话,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想的可明白着呢。都想到这里了,要说老三心里没有点想法,怎么就那么叫人不信呢?
连老三这种毛毛躁躁的人都想了,那本王想一想能怎么的?
但,老三都想了,就叫老三想嘛!老大是太子,老二没了!按照长幼有序的话,也该轮到老三。
老三不冲上去,谁跟太子对着干!老三要不跟太子干,自己不是更没机会了吗?
所以,三哥是个好三哥,在有些时候还是要尊重三哥,阶段性的唯三哥马首是瞻也是可以的。
三哥对的时候,要支持三哥;太子对的时候,当然要支持太子了。
路不能偏,必须得中正。
于是,四王就说:“是啊!江南的事难办。可朝廷有律法,依律而办,维护的是朝廷的纲纪,维护了天下利益!维护了天下利益,就是维护了父皇,维护了太子……”
毕竟,天下是父皇的,也会是太子的!
三王:“……”如此冠冕堂皇的废话,我真是多余跟你说。
他扔下手中的棋子:“罢了!不下了。”
四王从善如流,不下就不下了。他认真的收拾被老三扔乱了的棋盘,仔细的将棋盘回复原状:“刀鱼乃大江三鲜之首,今晚烹刀鱼,喝两杯?”
船慢慢靠了码头,停稳了。三王才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来报:“……甄大人派了郡马来接……人在码头等候了半日了,递了帖子来……”
三王接到手里看了看,而后用帖子拍了拍掌心:“有意思了!”
这个金镇,是他把证人送入京城,让证人给两个王府投递了帖子。而今,他却被甄应嘉给打发来了。
挺有意思的!
三王将帖子递给老四:“瞧瞧。”
四王接到手里看了,而后合上放在边上:“倒是一挺有趣的人。”
“叫上来吧。”三王往正位上一座,“迎来了,就见见吧。”
然后四爷就被带上了船,在船厅中看见了高居正位的三王,还有那个摆弄棋盘的四王:这哥俩,也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见礼之后,三王便赐坐了:“坐!坐着说。”
等人坐下了,三王又十分关切甄应嘉:“病了?而今如何?好些了么?”
“时好时坏!”四爷一副怅然的样子,“病如鬼,难琢磨。”
三王端着茶的手一顿:这是说病呢?还是说甄应嘉呢?
四王自己跟自己下棋,落子并不慢:甄应嘉如鬼,难琢磨!也是在说这个人鬼算计多,见好就上,见险就躲。
三王心里有数了,这小子跟江南这些人可不是一条心。他是真敢在别人的地盘上蹦跶!蹦跶完没被弄死,也算是有几分能耐。
他就说:“杨武,本王见了,也审问了。”
四爷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着对方往下说。
三王就问:“既然洞悉了,何以叫境况演变的不可收拾?”
“王爷高抬臣了,哪里是臣洞悉了?只是小心谨慎惯了而已。害人之心不敢有,防人之心岂可无?郡主毫无提防,几乎被人算计了性命。这般教训在前,臣焉敢大意?
臣妨的是无力承担税收的百姓,却不想得到的是这么一个结果。对此,臣一样惊诧莫名。此事,臣无能为力,又不敢隐瞒,更是忧心忡忡,恐保不住杨武性命,这才求助两位王爷。”
意思是,从没怀疑过上官与同僚,而是怕百姓真的要闹事。可没想到百姓啥也没干,倒是上司和同僚干了那么一件事。三王:“……”将你说的像是一朵出水芙蓉,竟是这般不害臊?前脚烧,后脚你就拿住了领头的人,将人秘密送到京城。
这要都是天意的话,那你得是老天爷的亲儿子!
皇上自称天子,天也不总帮他这个儿子!倒是你,老天处处开眼帮你,你要不是亲儿子谁才是亲儿子。
这个探花郎,文章做的锦绣一片,这口舌的功夫嘛,也当真是舌灿莲花了。
三王就问说:“那依你之见,这个案子清晰明了,反倒是好处理了?”
四爷看了三王一眼:“王府奉旨办案,臣听差遣。”
你说这是大案,那就深挖;你说这是小案,那就点到为止。不拿主意,不给建议,一推六二五,他作为案中的重要人物,现在可以美美的隐身了!
因为……他什么都没做错!处处妥当。
有钦差的情况下,他只听差遣,也没毛病。多说话,那叫僭越,叫不知进退。
四王低头落子,心中暗笑:这小子果然是极其讨人喜欢的。
他插话说:“三哥,成了,该用饭了!”说着,就看这位金大人:“有刀鱼,可要一起用?”
四爷点头:“谢王爷恩典。”
三王将茶盏往小几上一放:你倒是不知道什么是客套?!
酒宴上桌,有刀鱼,四爷却没动,只捡了素菜用。
这是还要守孝,因而热孝不碰荤腥。
三王心说,你不能吃荤,非赖着混饭是想怎么着呀?或是有什么话说,或是有什么谗言要进,你倒是殷勤点。
就真坐在这里吃饭,最多给斟个酒,这是想干什么呀?
他才要问,四王就朝外面看去:丝竹声隐隐传来,歌□□伶的唱腔、嬉闹声不断,这是?
四爷这才道:“甄家有丧事,承蒙亲朋故旧来治哀!臣接待吧,怕被拉住不叫走;臣不接待吧,又唯恐失礼。”
是说怕被那些勋贵子弟拉去船上,哪怕吃素不饮酒,可这歌的歌,舞的舞,只听听看看,也不对呀!尤其对于官员来说,这叫私德有亏。
三王站起来,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又理国公家的船,有镇国公家的船,有缮国公家,有荣国公家、宁国公家……帆船上都带着各家的标识,好生张扬!
四爷夹了一口豆腐,开国的功臣之后,若不辖制就是这样。于国无益,于民有害!滋生出一群群世家,在官场和军中进行近亲繁殖,出身寒门者,便是科举出身又如何?哪里还有出路?
就像是江南考出去的进士,一如金铮的岳父,在翰林院做着□□品的小官十多年了,可江南那些只拿了举人功名,靠着甄家人脉网络的举子,四品之上很难,但五六七品却比比皆是。
有什么道理可讲吗?
这些世家大都出身金陵,当年跟着太|祖起事,所以,老贵族与当地势力团在一起,已经到了危害朝廷和天下根基的程度了。
要是太子一直是太子,这个天下就完了!没了这个天下,你们又是谁的王爷呢?
四爷含着豆腐慢慢的嚼着:只偷着想太子之位不行呀,得有人往前冲!你们俩真不冲?
三王喝了杯中酒,沉默不语。
四王在这两人脸上一扫:这小子瞧着,可不像是好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