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宇琼楼41一更

夜深了,姑苏城外的钟声隐隐传来,桐桐翻身,打了哈欠:四爷还在前衙,没有回来。

这是做什么去了?

四爷看着醉过去的狱卒,用斗篷将他自己包裹严实,而后跟着宋书进了大牢。

牢内鼾声如雷,许是听到打开铁索的声响了,有人睁开眼,翻身朝外看了一眼。那小文书之前倒是来过,也曾见过。

但他带着一黑斗篷的人进来……至于此人是谁,却当真不得而知。

这间牢房是独立的,宋书将门打开之后就转身出去了。

四爷看着躺在枯草堆中的大汉,他的手脚都带着镣铐,身上散发着酸臭的味道:“雷卓?”

雷卓坐起身来:“阁下是何人?”

四爷将斗篷上的帽子掀开,露出脸来。

雷卓的视线从眼前此人的发冠上挪开,此等发冠,非富即贵!再看此人的年纪,十六七岁而已:“……在下入牢已然十年,与阁下该是素未谋面。”

四爷点头,‘嗯’了一声,而后才道:“本官近日翻阅历年卷宗,找出了关于你的案卷。十年前你乃府衙捕头,有人告发你私放反贼,将你羁押。

而后,并无实证证实你参与谋反,只是你与当年数位被定罪的罪犯皆有私交,因而,并不能证实你清白,谋反之罪,从疑便可定罪,你便因此而入了大牢……可对?”

雷卓打量了这个自称‘本官’的人一眼,“通判大人?”

四爷笑了:“你若真有罪,早死了;你若真无罪,早放了。可你这……判而未判,一直滞留大牢中的囚犯,确实少见。

罪犯若死罪,早斩杀了;若罪行轻,该打板子也当打了;若是不该死的重刑犯,或是流放,或是服苦役,终是有个去处。你在牢中十年,困于方寸之地……为何?”

雷卓咧嘴一笑,并不搭话。

四爷叹气:“你可知告发你的人,是何人?”

雷卓收了脸上的笑:“何人?”

“你妻陶氏。”

雷卓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这人麻溜的朝后一闪,站在三步之外:“你妻陶氏与法曹宋遣早有私通……这才陷害于你!你入大牢,陶氏以保你命为由,与宋遣暗中来往,你那一班兄弟皆因此敬陶氏……”

“混账话!何以如此污蔑我妻!”

四爷叹了一声,看向宋书:“此人乃是宋遣族人!”

宋书转过脸来:“宋遣曾在我父死后,霸占我母。我母贞烈,自缢而死。那一年,我七岁!宋遣又自诩仁善之人,收养于我。族中之人皆敬佩其为人,只我知……他实乃一牲畜……陶氏是否与宋遣有染,今夜你若随我出去,归家瞧瞧便知。”

雷卓垂下手臂,而后目光灼灼的看向这个年轻的通判大人:“大人有用在下之处?”

四爷站起身来,只叹息道:“年底了,钱粮赋税未上缴齐全的人家,被羁押了来,等着钱粮赎人。又有抗税者,一二百人,尽数被羁押。”

说完,转身便走了。

这一晚,牢头醉酒误事,牢中火把落下火星掉到了牢中枯草上,引发了大火。牢中囚犯为自救,冲出牢房,更救醉酒狱卒十数人。

是夜,冲出牢房的囚犯围住了知府府邸,手持火把,又有人抱薪放置于知府衙门前。眼看便要放火焚烧!

刘舟半夜被叫起来:“无法无天!无法无天!这是造反,传令参军……”

师爷忙道:“金通判已然带人来救,莫慌!莫慌。”刘舟裹了衣裳出去,在门里听着。

隐隐可以听见金大人说:“……钱谷之事,在下还未曾接手!未缴税而动刑羁押,此有违律法。”说着,便高声喊:“宋遣宋法曹何在?”

宋遣衣冠不整,匆匆赶来:“反了!反了!此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金大人,当调兵遣将,剿灭……”

话未说完,便有火把,有砖头扔了过来:“杀了狗官——诛杀狗官——”

刘舟在里面听的胆颤心惊:这个宋遣,还不快住嘴!民可安抚,不可激怒。

四爷朝混在人群中的雷卓喊了一声:“宋遣身为法曹,知法犯法,以官逼民,以至于民怨沸腾,助本官拿下此獠及同伙……便是大功一件!本官向朝廷禀奏,赦免其罪!”

雷卓呼喝了一声,数百人便冲着通判衙门这些差役而去。

班头呼喊着:“在下乃班头……与法曹无关!”

谁管你有关还是无关,当同伙先拿下,拿下便有机会获得赦免。

莫说衙役了,便是师爷、杂役、门子,凡是通判府里出来的,除了四爷和站在四爷身后的宋书,一盖被缉拿。

四爷一摆手:“押去通判府。”

那牢里虽然着火了,但狱卒醒后扑灭了,还可用。真就将通判府一干人等送入了大牢,牢头站在四爷面前战战兢兢:“大人。”

四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把咱们的人看好了,每日里一荤一素,莫要马虎。此事险些害了知府大人的性命,又几乎酿出民变。

恰逢大年下的,此事若是京城知道了,这是多大的罪过?等本官与知府大人安抚了百姓,处理了眼前的乱子,其他的便好说了。”

这话就在牢外说的,里面的人都听见了!

这么善待于他们,该是无事的!他们干脆坐下了,虽满腹牢骚,但也知民变之下,上面震怒的后果。

于是,就这么被关在牢里了。

四爷又迅速的放了这些百姓:“钱谷之事,本官接手。随后自有处理,安心回家过日子去吧。”

而后不管是欠了赋税的,还是因抗税被关押的,一股脑的在天亮之前散了。

等刘舟带着官兵前来,通判府空空如也。

四爷一脸的心有余悸:“您受惊了!”

“人呢?”

“留在城中若是闹起来,当如何?能放火烧知府府,下官忧心辖制不住,彼时分散于城中放火杀人。只能先放了他们!他们知无事,必然归家。之后慢慢处理,绝不能在大年下闹出乱子!”

说着,还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刘大人,一旦酿成民变,重则你我皆被问罪,仕途到此为止;轻则,三五年不得简拔……”

刘舟:“……”这位金大人自然不怕,他年轻,又是郡马,而自己则不同。

因此,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调兵亦是怕酿成大祸!幸而金大人处置得当,正合刘某心意。”而后关切的问:“可惊扰了郡主?”

“未曾!”四爷请对方堂中坐,“正要与大人商议,此事当如何禀报,下官听刘大人的。”

“都关了?”桐桐打着哈欠,怪不得一夜未归,至今还在前面跟刘舟商议呢。

才说一夜未睡好,正要补眠呢,却不想甄家来送年礼。

来的是甄家的大管家李祥以及甄夫人的配房李祥家的。桐桐靠在边上,跟李祥家的说话:“……你们也是知道的,人生地不熟的,才来了几日?长途奔波,跟着便病了一场,而今才好……竟是误了年礼。”

说着,便看了廖嬷嬷一眼:“将准备好的养生丸拿来。”

廖嬷嬷捧了一只匣子来,匣子里放了十个瓷瓶,放在了桌上。

桐桐用下巴点了点:“我身在姑苏,此地有的,金陵必有。准备那么些劳什子东西图个虚礼作甚,这养生丸你捎带回去,也省的我派人去送。就说莫要见怪,体谅则个。请伯父伯娘擅自保养身子。”

李祥家的忙应上,这养生丸虽贵,然则再贵甄家也买的起!不过是难得二字罢了!竟是托了贾家去买,年前也不过得了三瓶而已。再想要,可得等到两月之后了。

将甄家派来的人打发了,看了看送来的东西,当真是极其精致的。

桐桐点了几样:“这几匹布给大姑娘二姑娘捎带回去,剪裁衣裳……”又瞧了瞧珍珠,“给二太太和二奶奶捎带上……”又几幅极好的苏绣:“给大奶奶三奶奶……”另有一对梅瓶:“给大太太……”

至于老太太的:“那皮毛给老太太做大氅……”

这些都留出来,省的用的时候又去翻库房。来回倒腾的送礼嘛,就是如此的。

廖嬷嬷道:“知府夫人昨儿送来的礼,好似也有几匹这一色锦缎。”

“我记得来时,王家送的礼里有一匹贡缎,将那个取出来,给知府夫人……”

银翘又捧了一匣子首饰来,“您瞧,这是东平郡王世子妃着人送来的年礼……夹带在甄家的年礼里。”

桐桐瞧了瞧:“甄家人还未走,你将皇后赐的宫花拿来,我瞧瞧……”

银翘捧出了好几匣子来,桐桐顺手指了一盒:“也叫甄家人捎带回去,给世子妃。”

世子妃甄莲乃是甄应嘉的长女,乃是原身的大堂姐。

银翘捧着送去了,桐桐瞧了瞧其他的宫花,见一盒六枝竟全是荷花,颜色各异,形态不同,煞是可爱。

“绢布做的,放置时日久了便不鲜亮了。”桐桐将盒子递给碧桃:“给甄举人家的小姐送去吧。”

碧桃便笑:“郡主还是记不住那位小姐名字?”

甄英莲改名字了,是甄士隐给改的。自己这个原身叫甄英,嫁入郡王府的那位叫甄莲。她偏叫个英莲。

桐桐说不用改了,甄士隐夫妇认为该避尊者讳,便将英莲改为泽芝。

泽芝亦为荷花的别称!

桐桐觉得甄英莲自此不用谁怜惜可怜,她父母双全,对她疼爱有加,家中有田有舍有铺子,她父亲也能做个小官,再如何,她也是官宦人家女儿。

什么香菱、秋菱的,再不会有了。

只是,实不习惯‘泽芝’这个名字而已。

正说笑着呢,四爷回来了,手里拿着帖子递了过来:“瞧瞧!”

桐桐接过来:是林如海的帖子。

她的第一反应是:“那一盒金丝掐边宫花……留下!”单给林妹妹的。

四爷:“……”他看桐桐:林如海来访,必有大事,事关朝政和江南局势!

桐桐:“……”再有大事,不耽搁我给林妹妹准备一盒宫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