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宇琼楼32二更
热闹喧哗过后,大太太真似是病了。
春雨如丝,正是在户外赏景的时节,大太太躺着起不来身。
李婆子将芙蓉打发出去,也知这是为了什么。昨儿高朋满座,正是春风得意。谁知宫里一道懿旨,家中一飞冲天,可这些却不与大房相干。
老太太、二太太身有诰命,大太太这心气如何能平。
昨晚上前半夜感叹老太太和二太太皆有好命。
老太太婢女出身,却过了一辈子富裕日子,养了两个孝顺有能为的儿子,家业一日盛于一日。
二太太不过是行商之家,行商之家在商人中着实不算什么。但凡四处有铺子的,谁人还会走商?走商是有风险的,南来北往,出门便比别人矮三辈,是商人中最卑贱者。
若不是家中正好做药材生意,何以能嫁到金家。
二老爷身边也算是干净,一个姨娘还是二太太自己挑的,在庄子上老老实实的呆着,从不调三斡四的。生了二姑娘之后,何姨娘自己讨了药,不生了。
何姨娘不生了,二太太越发把二姑娘当个宝贝,说是庶女,可家里何曾将二姑娘当庶女对待。婚事郑重其事,找了个四角俱全的婚事。
大老爷跟太太早些年还好,后来有儿有女,三个孩子年岁一个挨着一个,太太怕再孕伤身,便不再接承大老爷了。给买了几个婢女送到了前院,叫收房伺候去了。
美芽美叶她们不是姨娘,也没叫生育,就这么一直伺候着大老爷。
大太太侍奉老太太,掌管家事,教育子侄,当真是样样用心了。这个家里,内院之事,她出力最多,可到头来,谁的日子都比她强。
心有不平,可偏又说不出什么来。侄儿有了前程,横没有给伯娘求封赏的。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她自己也明白。
可心里越明白,越是生气!
后半夜就开始埋怨,埋怨大老爷靠着西宁王府,竟是捐不来一个官;埋怨两位哥儿不争气,考不出个功名来;埋怨姐儿对婚事不上心,不求上进。
天快亮了,又觉得最该埋怨的是娘家。当年便是与宁国府的婚事不成,也不能贪图一万两银子,将自己许配给金家。这京城里勋贵人家极多,史家旁支自能许给别家旁支。
镇国公牛家,难道不成?理国公柳家,或是没有旁系子弟?还有那缮国公石家,哪个不是公侯之家。
这般人家,子弟一两千银便捐个五品武官,家眷走出来,何尝不是诰命加身?
如金家这般能一飞冲天,这是运道。
可这些对勋贵人家而言,只要想,那便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等天一亮,竟是发现,想也是妄想,此生已走到如今,想那些还有何意趣。
躺在炕上,迷迷糊糊的听着雨声。大夫来过,看了诊,开了药,她的眼睛都未曾睁开。
不大功夫,听见好似老太太和二房去谢恩去了,她不想起来张罗。
半梦半醒了几个时辰,恍惚间听见谢恩又回来了。
李婆子端了药来:“太太,喝了药便睡安稳了。老奴扶您起来用药吧。”
大太太睁开眼睛,靠起来,问说:“如何了?”
“太医说您是累着了,多思多想耗费心神。”李婆子将药递过去:“老太太来问过了,只说叫您安心静养。郡主使人送了养生丸来,让您每日早起服一粒,三五日必见好。”
“那般难得之物,何必糟践。”大太太就说:“留着吧,人情往来以后多是勋贵,少不得用。”
李婆子:“……”她只得道:“二爷记挂药山,急着要走!二房除了郡主和郡马,正准备回镇子呢。如今,已经在收拾行李了。明儿一早,雨若是停了,便就起身了。”
“这就走了?”
是!李婆子低头又道:“……陛下赏赐郡主一座府邸,郡马说,不住过去唯恐有不敬之嫌,因而老太太和老爷都说,郡马和郡主都该住过去。御赐府邸,不可不住。而今,郡马和郡主还未归,去看府邸去了。那府邸原本是赐给永昌公主的,占地极大,园林又好!”
“那般大,需得不少伺候之人!”大太太一口将药灌进去,“你把家中名册取来,我给调拨人手。便是把家里服侍之人尽皆调拨过去,也无甚不可。家里缺人,或是买,或是从庄子中调用一些……宁可家里艰难一些,也莫要委屈了郡主。”
李婆子:“…………”她将蜜饯推过去,“您该安心休养!这等事……宫中自有恩典。太后娘娘从内监府给调拨宫娥内侍,又将公主旧仆赦免,赐给郡主留用。今日一早,旧仆已经进府,都是宫中抚养教养过公主的嬷嬷。”
大太太一愣,慢慢的回过味来了:“郡马和郡主住郡主府,二房其他人在老宅……”那岂不是就剩下大房陪着老太太住这里?这与分家何异?“老爷怎么说?”
“老爷说甚好,种植之事劳二老爷多操心,炮制有锐哥儿盯着。二姑娘的嫁妆,他来操持,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
没有分家,也不敢谈分家,大账目外院负责,年底两房一分,亲兄弟明算账。至于内宅,各过各的,内宅自然就分开了。
大太太就说:“这哪里是一家子?这分明就是合伙做买卖!”
“不至于!这正是一家子亲香呐!而今有郡主,西宁王府那边再不好来开口。”这要省出多少去?“咱们老爷和哥儿在外头应酬,将药材卖出去。二爷管着种,锐哥儿管着炮制。咱家的姻亲王家还是太医院里有名的……
哥儿们高兴的什么似得,说咱家这营生能做的安生。只要风调雨顺,咱家这家业还可再兴盛。”
大太太没言语,又兴致缺缺的躺下了:只这么一算,何处不是依仗二房?
因着又病了,二房走的时候,大太太未起身来送。
这许是真的累着了,老太太也未怪罪。
又是半个月,郡主准备要搬去郡主府,已经着人打包行李了,大太太还是未出屋子。这是家中的事未曾与她商议,她心里不痛快。
或许,不止这一处不痛快,而是处处不痛快。
老太太没言语,在桐桐和四爷搬走之前,老太太带着大姑娘去了寺庙一趟,紧跟着回来就找大老爷:“玥姐儿的婚事我看好了,回头等媒人上门,便订了吧。”
大老爷愣了一下:“母亲看中哪家?”
“之前上香识得的一户人家,姓钱。祖上是兽医,跟着太|祖打天下,被册封过一等子爵。传到子孙身上,这家的独子还有个一等男爵的爵位,而今在上驷院做着典牧官,八品实职!”
大老爷一寻思:上驷院乃是为皇家养马、养家畜的地方,不显眼,却也算是帝王家臣。非可信之人,这地方还就进不去。
祖上兽医,偏又做着兽医的官,这就说明他自身是有祖上传下来的手艺的。
一等男爵,在京城着实是不算什么。但确实是爵位,如果不犯错,儿子还可做二等男爵,孙子还有三等男爵可继承。
至少三代内无虞。
开国之初的爵位,那当年必是给封赏了田地庄子,家资颇丰。
“这般人家,咱们是高攀了。”
老太太又道:“这家只有一处不好,人口太过淡薄。而今只剩祖母和孙子二人而已!钱家这孩子接连守孝,今年二十有二,耽搁了婚事。
于钱家而言,一则,看中郡主和四哥儿,此乃新贵,可互为依仗;二则,咱家人口简单,兄弟和睦,子孙还算繁茂,可相互帮衬。
那家里的老夫人出身不高,是钱家一直子孙不繁茂,这才找了个好生养的,娘家是军户,规矩不大。玥儿嫁过去,便是男爵夫人,当家理事,无人挑她的理。
钱家的哥儿……你改日去瞧瞧!我见了,不算是俊秀,但也端正英挺。瞧着稳当谦逊,是个十分妥当的人。这个婚事就这般了!”
大老爷未听出哪里不妥当,便当真去见了钱家哥儿。
果然如老太太说言,竟是十分稳重。不苟言笑了些,却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跟四爷说了,四爷也找人打听了,只能说:稳当!不涉险!当差七年了,七年未曾挪窝,无甚大功劳,但也从未出错。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呢?
而史侯夫人来拜访,老太太便以大太太病了为由,难得的见了一次客。
人家再一次问玥姐儿,老太太就道:“亲事快定下来了,害羞呢!不出来见人。”史侯夫人:“……”尤氏催着自己来给蔷哥儿提亲,之前金家大太太是有此意的,这才不到一月的时间,这怎么就变卦了呢?
偏此事还无法问,只得打探:“哪家的公子,这么好的运道!”
“您抬举!”老太太就说:“都是小门小户的孩子!高门大户自是好的,可孩子自来长在小门小户,去了那高处如何能自在?便是夫家宽容,长辈慈爱,可这处处不同,她自己个难受。”
竟是越过了大太太,做祖母的出面给拒了。
史侯夫人便没法再说别的了,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就告辞了。回去将县尉夫人好生埋怨,“叫宁荣两府的脸面往哪里搁?叫我这脸面往哪里搁?她自己做不得女儿的主,兴头什么?”
把县尉夫人说的好不尴尬,自是上了马车就去见小姑子。
大太太此时才知道婆婆拒了这求都求不来的婚事,另外寻了一家小门小户。她的脸一阵白一阵青的,站起身几乎去找老太太。
县尉夫人吓了一跳:“你竟是不知?”
大太太:“……”
“莫要动气,要好好的跟宜人说!那小户人家,能退便退了吧。但也万万不可忤逆,若不然……”说着,就心道:小姑子是当不了金家的家了。
去年金家便不曾给银钱,年跟前之送了两百两。而今,就更不可能给家里送银钱补贴了。
她试探着问说:“那曹家……可有年龄与月娥年岁相仿的哥儿?”
大太太当时就恼了:“这是把我卖了一万两还不足性,竟是要卖了月娥好换银子?当真是一对狼心狗肺的,全不为我们打算……”
县尉太太当时就给臊的,她蹭的站起身来:“妹妹也莫要说这样的话!而今是我们求着妹妹家,不是妹妹求着我们,转脸便挑起我们的礼。
总想着公侯勋贵,你睁眼看看,那公侯之家的太太奶奶,家中不是有权便是有财,再要么便是自己有才或有貌……
可惜妹妹没托生到好人家,偏偏家里无权无财;再可惜妹妹没积德,容貌才情皆平平。
我劝妹妹,恭维的话莫要当真!你若有才,自有人求上门来;你若有貌,宫里的娘娘你也做得。你有个做县尉的哥哥,才有人捧着万两银来求娶你。值一万两的不是你,是你哥哥!”
说完,甩袖而去!
大太太指着嫂嫂,竟是一时口拙,一句反驳也未能出。
等嫂子出去了,她才被气的趴在炕上嚎啕出声。
等哭完了,净面之后,去找老太太,此事终是要管的,那婚事绝不成。
老太太也不恼,指着边上的椅子叫坐了,细细说这桩婚事的好处,“……无别的!就一点好——稳妥!”
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也不是无根底人家。你觉得当恩荫子孙,那这钱家可保三代有爵。
这般要是再不好,那哪般是好?
“母亲,大户人家有家族可依仗……”
老太太沉下了脸:“你是玥姐儿盼着嫁高门,好提携铮哥儿和钟哥儿?”
“是!”
“依仗人家,那玥姐儿在夫家便需得看人脸色,处处奉承着,你可有想过她的处境?”老太太问她:“何况,家中有四哥儿和郡主可依仗,你为何要攀附他人?此举,是要与二房争个上下么?”
大太太噗通一下给跪下了:挑拨兄弟不合,此为大恶!可休妻!
她忙道:“母亲,儿媳万万不敢。”
“不敢便好!”老太太并未叫起,“家中男丁自立,嫁出去的女儿才有好日子过!宁肯叫女婿依靠家里,也不能指着女儿帮扶娘家。
这般说,我知你心里不服!可我虽出身卑贱,但亦出自王府,见过的都是你没见过的!高门大户之中,哪个不是长了一双势利眼?你高于它,它处处捧着你;你求着它,它处处贬着你。你若真为玥姐儿好,就当思量思量,做何决定才是真为玥姐儿。”大太太:“……”
“那宁、荣府里,若答应这婚事,是因着郡主!听闻他家有女儿进宫了,他们图什么,你当真不知?若是真成了婚事,将来求上门来,叫郡主为他们家的女儿奔走,当如何?宫中之事,擅自插手,郡主岂能不被宫里所恶?
可若郡主不管,你觉得郡主绝情,家宅必不宁;那两府觉得玥姐儿不用心,金家不用力,必对玥姐儿不满。
此百害而无一利之事,你求来作甚?只因你嫁不到那高门大户,这便成了执念!也不管香的臭的,你没尝过的,你就觉得那是最好的!殊不知,你走不通的路,许是老天在帮你,告诉你那不是好的,那条路本就不该走。”
大太太:“……”
“你若还是想不通,那大抵是金家真辱没了你!你回娘家去吧,家里不留你。”老太太看着大儿媳,“郡主好,四哥儿好,金家才好!谁想攀扯郡主和四哥儿,这就是害金家。你身为金家主母,若心生妒意,行有偏颇,这家也莫要当了。”
“母亲!”
“不是我这老厌物无情,而是事关家族,事关子孙后代,不容一丝差错。”老太太就说:“而今,只两条路。其一,你回娘家,反思己过;其二,入佛堂反省,或是三年,或是五年,再定。”
你压再上面,张氏和刘氏总也战战兢兢的。小两口的日子也没法过!
不如,你去佛堂,我带着孙媳妇,教一教管家理事!有三五年,也便能独当一面了。即便才干平平,但迎来送往,也能应酬。
孩子们轻松了,这自然就有孕了。三五年间添一两个孩子,张氏和刘氏也就有底气了,觉得站稳脚跟了,便再也不会那般战战兢兢,总像是被吓着了一般。
大太太:“……”竟是无可选,只能选择在佛堂反省。
这些事桐桐都知道,老太太也没瞒着!可以说雷厉风行,真就将大太太给弹压了下去。
紧跟着,她和四爷要搬出郡主府。
“府里给您留了院子……”
老太太连连摆手,说四爷:“四哥儿,君臣本分当守。”莫要莺莺燕燕,那甄应良便是下场。
四爷应着:“休沐之时,我便回来看您。若是差事完的早,我便回来陪您用饭。”
好!
自此,两人搬去了郡主府。
这府邸只简单的修了两个院子,其他的需得慢慢的整修。
这中间,金家办了两桩婚事,将两个女儿都嫁了出去。嫁妆由公中准备,一个姑娘一万两银子银子筹备嫁妆,而后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又有甄家来了管事,交割公主的嫁妆。
这些事纷纷扰扰,琐碎之极,竟是花费了半年时间,才将田产、铺子的账目和管事理顺了。
而四爷在翰林院过度了半年之后,天也冷了,吏部的任命下来了,任命四爷为姑苏通判,六品。
桐桐:“……”他说半年之后下江南,这还真就下江南了。
姑苏,通判!
通判掌兵民、户口、钱谷、赋役、讼狱案件审理等。
这个官职的权利有多大呢?凡是来往的公文,必须通判与知府同签,才能生效。
可以说,知府是主官,通判就是一府副官!
而四爷被限期,半月后赶到姑苏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