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上行非野哉哉

84. 步步

    两人走到一个无人的巷子里,庄与从他手中抽回手腕,景华握紧手指,只觉得这手腕比之前更显伶仃,他伸手,挑开庄与的纱帷瞧人,他连夜赶路,又病了两日,人的气色不大好,唇上血色淡薄,面颊上的小痣都不似之前红泽。


    庄与被他瞧得气恼,拨开他的手,合上了纱帷不给他再看,但那人又来拉扯他的衣裳,攥在手了摸了摸那披风料子,里头是夹了绒的,摸着还算厚实暖和,才松了手,把披风给他拢紧了,低声问他:“我送你那件狐裘怎么不穿?”


    那狐裘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能穿得起的俗物,庄与行走此间,自当低调隐藏身份,哪儿还能把那一身银狐裘穿着到处惹人眼。而且,庄与总觉得穿了那衣裳,就仿佛默认下了什么事情一般,是以更加不愿随意穿上。


    他心思细转,本不愿多说,但见景华盯问的紧,便拿话敷衍挑弄道:“那衣裳太过贵重,不敢穿在身上,回头拿了还你。”


    景华听这话便知是搪塞,不过他见了庄与这身素衣打扮也明白过来,便哼笑一声道:“衣裳贵重?十件百件也没你这个人贵重!”


    庄与不说话,景华又道:“青城虽冷,但还有天晴风息的时候,也便罢了。到了漠州,十天半月的风雪也是常见,那时候可别再稀罕衣裳。”


    他瞧着他,倾身靠近些许,放低了声音笑问:“你该不会是怕穿了我的衣裳,便要做了我家里的人吧?”


    庄与才觉得能和他正经说几句话了,不成想转眼就又成了这口没遮拦的浑样儿,气道:“谁稀罕,回头还你!”


    他说过转身便走,景华自知坏了话,忙上去追人,说了几句好听话都不好使,反倒让人更气了,刚拐出巷子,他身边小厮匆匆找来,说城府大人有要紧事请公子回去商议,景华抬头看,庄与没半步停留,一主一仆在街上走远了。


    晚间,庄与歇在房中,百无聊赖的翻着一卷地方志,忽闻窗外遥遥一声唱和,像是自在飞花,说不说的软浓绵轻。


    庄与披上外裳,打开窗户来看,长长的街道寂静无声,一盏盏暖黄灯笼高悬,重重光影里,无数轻梨霏絮飘舞旋曳,悠然又安静地覆在铺了一地橘烟的青石路上。有一些飘进来落在窗栊,拈在指上是洁白晶莹,转瞬剔透成一滴水珠。雪花吹贴在面颊上来,像是转瞬融化的轻羽,轻盈的洁白的又像飞花吹过蝶梦。抬眸远看去,看见一片天地夜幕的白雪纷飞,像是剪碎了的皎白月光,溟濛整个世界。更夫披着斗笠,一身的风雪灯火,唱和着消失在街道深处。


    庄与倚在窗户边看这场夜深人静的边关大雪,飘落的雪花起初只是梨花瓣儿似小小的,后来团团簇簇,如同重瓣的樱花去了胭脂粉儿落下来,不消片刻便将天地裹成一片素白晶莹,街道旁的杨柳塑了满枝的白雪,在暖黄灯火里轻轻摇曳。


    这时,忽闻远处马蹄疾驰,庄与寻声看去,长街尽头,那骏马载着人踏破寂夜,御风穿雪,倏忽而至,景华勒紧马绳停在庄与窗下,他穿着一身玄狐裘,骑着一匹乌骓马,在雪里光里抬头笑看他:“阿与,下来,我带你去玩儿!”


    庄与关紧窗户,他立在窗前,心跳息喘,窗外马蹄踏着青石,屋里灯烛摇曳,眼前恍惚都是那人抬眸时朗然的笑。


    景华没在夜里吵嚷,他见人关了窗,窗上人影朦胧,他便跳下马来,摸了把雪,捏成个雪球朝那窗户上扔去。


    屋檐上,青良和赤权探头看着,赤权挨着青良轻声道:“主子好像被人调戏了,我们不需要把登徒浪子打走么?”


    他说话的工夫,景华已经接连扔了两三个雪球,青良摸着胡茬道:“不好管啊,折风都没管,我们也还是先等等看。”


    庄与听着窗户敲动,不明白一个快要而立的人怎么还能做出如此幼稚的行径,又怕他扔雪的动静和马蹄的声音惊动客栈里的其他人,让旁人看了热闹,心中气恼,便打开窗,翻身下去落在他跟前,却不是要跟他说话,而是也抓了把雪捏成一团,毫不留情地仍在那混球身上。


    景华也没躲,雪球扑在玄狐裘衣上,他伸手一抖便散落下去了,


    庄与见了他这身玄狐裘,又想到他送自己的那身银狐裘,两件分明是一样的款式,不禁面热,心里更恼,又摸了雪团扔他,景华笑出了声,举手和他好话求饶,庄与没穿大氅披风,雪吹着白袍,摸过雪的手冰凉,气恼地望着他。


    景华却笑的开怀,解下身上的玄狐裘,不容他拒绝的披在他身上,把绳带系好,他招手,拿过折风给庄与送来的披风,穿在了自己的身上,说道:“白日里话没说完,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他打了声口哨把马叫过来,也不等庄与应答,伸手掌住了庄与的腰身,一用力便将他托送到马背上,紧接着他也翻身上马,搂住庄与策马向城外而去。


    青城位于边关,起了数座烽火台,位于城门外的一座最高阔,登上烽火台,可见长河落日,杨柳万顷。景华便是带庄与来的这儿,他下了拿,扶着庄与也下来,从马上取下一盏琉璃风灯,用火折子点亮了,引他往台上走去。


    今夜大雪弥漫,万顷杨柳泽被瑞雪,隐没在夜色下,迷茫在大雪里,西风吹过,如同静默翻滚的雪浪。


    景华和庄与站在高台远眺,广阔的视野让天地显得无尽浩瀚,纷纷扬扬的大雪又让天地静谧,让所处之地封存一隅。


    虽是烽火台,却不见士兵驻守,庄与心中存奇,景华看出来了,和庄与解释道:“若无战事逼关,这儿便无兵驻守。”又看远处道:“漠州边关数千烽台,唯有这一座,未曾见过血色,万顷杨柳依依,是无数沙场将士魂归之处。”


    庄与轻轻呵气,问景华:“金世子这几日不见,回漠州了么?”


    景华手中提的灯盏在雪里轻轻摇晃,一团暖光笼罩着二人,他侧过脸来看着庄与,“怎么不问我这几日去了哪儿?”


    庄与知道他又要没正经,便不和他搭话,景华忽然低声唤了一句“阿与”,庄与闻声看他,他笑在纷飞的雪里,忽然走开,那灯团便也跟着他一道走开,他走了两步回头隔着距离看留在原地的庄与,灯在他手中晃动着。


    庄与以为他是要引自己去别的什么地方,便踏出一步去想跟上他的脚步,谁知景华忽然又往后退了几步,灯盏离得更远,也摇动的更加厉害,白雪纷飞,如珠如絮。


    庄与驻足,茫然的看着他,又看着那光,脚下迈步想追逐而去,景华却突然带着光拔步跑远,他高兴的笑着,披风扬起来,那光团也跟着啷当摇晃,地面上留下他一串脚印。


    他跑到了城台边儿上,呼着热气,晃着明灯,隔着雪幕和长夜,远远儿的看着庄与。雪越下越大了,没一点儿风,也不觉得冷,轻盈如梦,万籁俱寂,天地间只有他手里那盏灯亮着,晃着,他站在那里和他说话:“阿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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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与跟他隔着距离,景华站在那儿,他不在动,也不再说话,他在无声的等他走过去。


    天地寂寥,大雪弥漫,明暖的灯光就在前方,微微摇晃。地上铺了松软厚实的白雪,雪毯上只有景华刚才走过的一串脚印,像是某种牵引,从他这段,连着灯火那端。


    庄与沉默片刻,拔足迈步,沿着脚印,向着他掌执的灯火,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庄与走到灯团外,隔着两三步,停了下来,他站在雪夜里,瞧着那灯光里的人,那人也在无声的看着他,他的神色温柔,透着股别样的认真,看的庄与想要后退。但是景华没有给他机会,他往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也往前靠近了一步,明暖的灯团再次将两个人笼罩着。


    景华没有说话,两个人的呼吸都因为走动而变得微促,呵出的白气氤氲在一块儿,灯不再晃动,可庄与却在这沉默暧昧的氛围里心旌摇曳,他想要躲避,想要退后,景华却越发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握紧了,他再没有可以反悔的机会。


    景华牵着他的手放在唇边呵了口热气,问道:“冷么?”


    庄与不搭他的话,安静的看着远处。


    两个人很默契,谁也没有说破这亲昵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远处树影如墨,庄与忽然想到那客商的话,问他:“你可曾听说过,漠州的那个传闻?”


    景华看他:“你是说,十万煞兵的事?自然耳闻过。”景华笑道:“传闻黄沙之上,有一只神出鬼没的阴煞军队,众者十万,非人非鬼,凶神恶煞,与沙暴一同出没,所过之处,令人闻风丧胆。若谁能将其收服利用,必所向披靡。”


    雪还下着,两人站在外头,不消片刻二人皆白了头,庄与呵着白气,景华抬手掸扶去他发上的雪,握着他的手牵着人走到了瞭间里。风灯将这间小房照亮,这里干净无物,四面墙上都是瞭洞,但好在有顶,可挡着雪不落在身上。


    庄与还想着他刚才的话,看他道:“既然不是一人说起,又有人言之凿凿的说见过,那这传闻便不会是空穴来风。”


    景华道:“的确不是谣传,这支军队的确存在,关于他的底细,我也知道一些。不过比起这支军队的厉害,我倒更好奇有关他的传闻,关于黄沙军队,有两种说法,一者说是姜国苌烟灵魂不散率领的阴兵,这个说法有据可考,倒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还有另外一个说法,让人生奇惊心。”


    庄与问:“什么说法?”


    景华道:“那说法称,这来去无踪的军队,是月神救世的先兆。”


    听到“月神”,庄与骤然一惊,眼前的的灯光在他眼中晕染成朦胧一片,那些久远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他呼吸变得急促,神情恍惚的看着景华,抬手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臂,似是不要他在说出那字眼!


    景华发现了他的异样,忙挨过来看他,庄与面上血色褪去,他摸上庄与的面颊,只觉得他脸上一点温热都没有,他以为他是被寒风吹坏了,懊悔带他来这里,拢紧他的狐裘,给他挡着风,握着他的手吹热气:“阿与?你还好么?”


    庄与在他的说话声里缓回神,他闭上眼睛,无力的倚撑在景华手臂上,低声道:“没事,可能…有些冷着了……”


    景华抱起了庄与,说道:“带你回去。”庄与虚力的倚靠在景华肩头,被他抱着上了马,纳入怀中,策马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