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上行非野哉哉

80. 碰灰

    上湫河畔。


    栌水秋霞已经变成冰河白雪,晨黛还未散尽,雾凇茫茫的河上,梅青沉披了一身蓑衣坐着个小马扎,跟前河冰上凿了个洞眼,拿了一根小鱼竿正在垂钓。而一旁的河岸上,燃起的篝火上已经飘出烤鱼的香味,一旁浓白的鱼汤也滚煮着,红色的枸杞沸腾上来,宛如雪中红梅怒放。苏凉正在喂马,她跟前的四匹黑马膘肥体壮,即使踏过千里路程也未显出疲惫之态,清晨的雾气润湿它的身躯,泛出油亮而健康的光泽。马车紧闭,庄与还在里面休息。


    在太阳光微微升起来时,梅青沉的鱼钩终于动了动,他激动地摆出大架势拉起鱼竿,结果站起来到一半就被什么扯住,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原是自己的袍摆给冻到冰里去了。他哀嚎一声,叠声唤道:“阿与,阿与,快来救我!”


    煮着鱼汤的折风听得他的呼唤,双眉微微皱起,嫌梅庄主吵着自家主子,他拿起手中刀走过去,看也不看地随手砍下去。梅青沉惊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利刃贴着膝盖骨刺进冰河,然后一划,连河冰一起割断了他的衣袍。身子底突然悬空,掉进河水里的冰块溅起刺骨寒水泼他一身。幸好他反应机敏,刚才及时地用四肢扒住了冰床,一个翻身利索地站起来,没掉下去喂鱼。


    他脱下打湿的蓑衣,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雾层之外的折风道:“哎,你你你你…不识好歹!”


    折风脚步微顿,周身顿然一冷。


    梅青沉却还以为他是在等他,忙几步快走并到他身侧:“嘿,我那天的提议你想的怎么样?我给你双倍的报酬,你来给我做事。”见他没有反应地往前走,他忙追上去,“这个报酬不是问题,你想要多少我无涯山庄都可以付给你,只要你肯弃暗投明来帮我做事,你放心,你到我这里来,是绝对不会让你只做烧水做饭这种小事的,只要你肯为我效忠,我必然让你剑指江湖傲视群雄!”


    折风毫无动容,回过头淡漠地看着他:“我用的是刀。”


    梅青沉瞅了一眼他手里提溜着的一把碧影刀,挑着眉头疑道:“我记得你前几天还用的是剑,怎么这两天改用刀了?”


    折风往前走,一片锋利地碧影切过梅青沉的鼻尖,扛在肩头的雪刃割破晨霭:“可能是,刀砍起人来比较爽。”


    梅青沉无言以对,悻悻地坐到火堆旁驱寒,苏凉问他:“无涯山庄作为天下人人趋之若鹜的兵器库,难道还缺人吗?”


    梅青沉吊起眼梢看她一眼,长叹一口气,道:“我无涯山庄自然是不缺人才的,可那夜一场战事实在打击到我。我和他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也晓得他底下有不少厉害的杀手,可当真正看到了,”他摇头苦笑:“还是令人震惊啊!”


    苏凉望着停在树下的马车,风起流雪茫茫,恍惚的车铃声中,一种不可言说的敬畏从她心底升起来,的确是很让人震惊而惧怕的力量啊!她也不禁在心中感叹。难怪哥哥会不远万里想要和秦王缔结盟约……


    梅庄主要回无涯山庄去处理些事情,还需要给慕辰婚事备一份贺礼,便只送庄与到此处,临别时拉着庄与说了好一会儿小话,让他切莫多几个心眼儿,时时提防,可再被那老奸巨猾的坏东西给诓骗了,而后才不舍别离的骑马离去。


    用过早饭,朝阳升起,疏疏的风从裹簌着雾凇的树枝上吹过,树枝颤动,飞晶流莹,马车上的铜铃又响起来。


    四驱并驾的马车由青铜铸造,暗紫纹身精致非常,四角各垂下一盏镂空设计的琉璃铜灯,即使风雪漫卷车速如飞也不会熄灭。宽敞的车厢分外内外两个隔间,中间有道机括活门,庄与倚在内隔间,苏凉和折风在外头驾车。


    走至一处,马车忽然渐渐停下来,庄与忽然预感到什么,握紧了指上墨玉。


    折风轻扣车门,方叫了声“主子”,苏凉便已推开车门从垂帘间探头进来,冲他一挤眼睛,低声一字一句揶揄道:“秦王陛下,你~相~好~的~追~来~啦!”


    折风忙道:“苏姑娘!”


    苏凉一笑,拉着他跳下马车往远处走:“我们在这儿多碍事啊,走走走,带你去抓雪兔!”


    两个人走远了,庄与坐在车内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他摸着墨玉扳指,迟疑许久,挪坐过去掀开车帘看,千山一白,万树晶莹,那人骑在一匹通身黑亮的骏马上,一身素衣玄氅,见了他便笑起来,踏着白雪轻轻打马过来。


    他忙放下帘子隔绝视线,垂眸不想见人,就听马车外头那人停在马车侧边儿,用马鞭挑起车窗帘子探身来瞧他。


    庄与揪住帘子想扯放下来,景华便也拽紧帘子不松手,他隔窗和他说话:“北上么?可否与公子同车而行?”


    好猖狂无礼的要求!从第一次与他同车景华就对他的头发动手动脚开始,庄与便再没让这人进过他的车!何况如今是他在天下人面前与他撇清关系,不过几日,朝跑来厚颜无耻地说要与他同车而行,简直莫名其妙,简直痴心妄想!


    庄与知道这人耍起混账来根本不讲道理,他回话反而助他的兴致,便松了手,不往他那里看,也不听他说话。


    景华摸着碰了灰的鼻子,他来的时候便知道这事儿急不得,毕竟在景华看来,自从齐国醉酒离开后,他还在庄与受伤发热的时候尽心尽力地照顾过他一个晚上,他住仙澜阁的第一个夜里,他便翻窗而入瞧过他……他用自己的私房钱给他赔烧坏的楼,后来虽不再与他见面,但日日都想着送些东西哄他高兴,膳食分他一半,并且站在阙楼往仙澜阁眺望过数次不计,夜里辗转难眠想的都是如何两全不让他太生气,他闯宫烧楼,还险些烧掉他的衣袖,他离去时都是他亲眼目送,还在神留时威胁官兵不许抓他……


    但若从庄与这边来看,他就是个醉酒轻薄过他、又诱他囚禁深宫、害他受伤受辱、利用他秦王势力震慑天子门臣、还千方百计要洗清与他的流言撇开与他的关系、并且出现在他噩梦里赶也赶不走还把自己不能言说的情欲败露在他怀中掌心的……混账……


    而这个混账,在明白自己的心思的时候,还试图想把他那能麻痹情欲的扳指拿过来自己用。


    换转过来这么一想,景华觉得自己真是轻易不能原谅,倘若他真云淡风轻地揭过,景华才要担心,如今见他生气得紧,景华心中反而窃喜,尤其是他紧张时便摸弄那墨玉扳指的小动作,便是说明他正在内里克制自己的心绪。


    不过,自从知道那扳指是干什么的以后,景华心中有过一些揣测,但更是他心上梗着的一根刺,我一直在琢磨怎么能让庄与不再戴那扳指,只是这事怕不能操之过急,当务之急,还是先得哄他消气高兴,才能慢慢试探他的心意。


    景华在心中默然叹了口气,他隔窗看着庄与,他耍小性时面色板肃,垂眸不语,清冷的风撩动着他鬓边碎发,那碎发往后拂着柔软微红的耳珠,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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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拂着他面颊上的红痣,软玉之上一点朱红,被那发丝撩拨……


    景华瞧着,心痒口干,那指腹上似乎还停留着触摸时的温热,他只后悔那夜挨得那样近时,他没顺从自己的心意把嘴唇贴上去……


    景华一路走来,这心里的算盘珠子不知打了,告诫自己要循序渐进,如今见了人,便只想做个混账流氓去亲他……


    他当然不敢把这心思露出来,要真做了,只怕这辈子也别想再见着这个人,他收敛了目光,可怜的叹口气,巴巴地看他:“外面冰天雪地,骑马真的好冷啊,你瞧,我这手给冻得通红,只怕要生冻疮了,听闻耳朵冻很了会掉……”


    庄与无动于衷,不吃他这一套,他在车里穿得单薄,吹了这会儿窗里透进来的冷风,受了凉,小声的打了个喷嚏。景华见状,就是再想多看他一眼也不能了,忙放下车帘挡住寒风,在外头说:“多穿着点儿,别冷着了……”


    庄与拿过毯子盖在腿上,那声音透着车窗往他耳朵里钻,他还不想理他,眼睛却不听使唤的从眼梢处看那车帘。


    苏凉和折风抓了雪兔回来时,就见那两人,一个骑在马上受着四面寒风,一个躲在车内车帘垂的密不透风。苏凉凑到折风身边道:“看来还没和好啊。”折风觉得她挨得太近了,授受不亲,就往旁边离远一点,苏凉对他的冷漠少言已经习惯了,她冲景华挤了下眼睛,跳上马车,把怀里玉雪可爱的小兔子丢给庄与玩儿,和折风驾车往前。


    景华骑着马,在后头跟了一路。这夜他们寻了客栈住,这里风沙大,客栈都是平房小院子,他们租住了整个院子。


    夜晚就寝时,景华走入小院,庄与已经沐浴过躺下了,自是不便再见人,尤其心怀不轨的人,折风便拦在跟前。


    景华手里抱着件银白色的狐裘,那裘毛蓬松油亮,绒跟雪白,毛尖泛银,上下无一点杂色,更是不见缝合针脚,一看就是宫廷里难得的上品货色。他拿着狐裘,往那窗户上看了一眼,里头亮着些朦胧的光,该是点在帷帐床头的。


    他看回折风,说话时用里头也能听见的声音:“西北冬日寒冷凛冽,你主子身子单薄,又常年在东境,吹不得这北地的寒风,别到时候害一身冻疮回去。我这得了两件狐裘,御寒最是好用,拿一件过来给你主子,送了东西就走。”


    折风没说话,里头的人轻轻翻了个身,也没说话,折风便让开了路,转身飞回了檐上。


    景华打开窗翻了进去,他寻着那朦胧光影走过去,挑开床榻前的帷幔,就见里头人拢着被子,面朝里躺着。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将狐裘抖开,盖在他身上,他低身时瞧见那闭着眼睛的人睫毛微微一颤,揪着被沿的手指蜷紧了,莹润的指甲充盈成粉色,露着弯弯的白月牙。他无声地笑了笑,将狐裘盖至他的颈侧,正人君子地站好。


    他现在要在他面前做个说话算话的好人,修缮他在他心里恶劣的一面,说是送衣服,就一点儿也不做别的。


    可是他的目光一点儿也不规矩,他欺负那人闭眼装睡,就趁人之危,直白的盯着他的后颈,又盯着他发丝里露出来耳珠,说话的时候却是沉稳温柔的:“有个急事,我得先走一步了。”他道:“我不碍你的眼了,你照顾好自己。”


    庄与在被窝里轻轻地动了动,他等了一会儿,头顶的灯被熄灭了,帷帐垂落时晃着微弱的夜色,变得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