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上行非野哉哉

61. 上湫

    齐宋边界,上湫河畔。


    庄与掬了一把落霞的河水,洗净了指上的风尘。


    时维晚秋,天邈地旷,秋鸿影上,蒹葭苍苍,上湫河水清淡,倒映一河浅浅的栌霞,时而风起,飞絮满天。


    重姒站在河水边,裙边接着水边的影子,沉默地看着他,庄与用帕子擦拭着手指,偏首过来时温柔笑道:“我真的好了。”他走到她面前道:“而且,也没那般严重,都是他们危言耸听,还劳烦你千里迢迢的跑一趟。”


    重姒道:“呕血了,还不严重么?”风吹着她的秀发,她拉过庄与的手,退下他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抚摸而过,问道:“这扳指我没放多少噬情蛊毒,该是很温和的,究竟什么事?能让你心绪激动到反噬呕血?”


    庄与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片刻,他瞳孔微张,似是惊醒,他在微促的呼吸里手指蜷缩,却因为指尖发麻冰冷而无力攥紧,他面色苍白,轻声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重姒看出了他的异样:“庄与,究竟是什么样梦的魇?连蛊毒都无法帮你克制?你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是不是…他在齐国的时候欺负了你……”


    重姒有这样的猜测,也是因为一路走来,她实在听过不少关于他们两个的闲话,那些闲话,多指说秦王亲近太子,攀沐皇恩,用心险恶。重姒却是非常了解这两个人,庄与或许是有故意亲近太子的用意和谋算,可其实景华才是那个真正人面兽心的坏东西,能有如今这般流言蜚语的局势,便是庄与走了一步,也必是景华在前诱哄他了九十九步!


    他低垂眼眸,他看着水里自己的影子,脚尖一点碎成粼粼的一片:“不关他的事……”他说的也不算假话,那夜景华是因为喝了酒而举止失仪,因为他也饮了些酒,神思也不大清明,后来回想,恍恍惚惚,犹如幻梦,而且那夜之后,景华便受天子急召,天未亮便回程了,二人再没有见面。没有直面清醒后的尴尬,庄与也不想再去回想,便真如梦过一场。


    让他心惊呕血的,是他离开豫金前,和齐君的一场会面。


    那日庄与应邀前往,与齐君在他御书房中会见面。


    “与君上谈成的粮食已从秦国押运出发,不日便到齐境,齐君尽可放心了。”


    齐君面容憔悴,望着庄与的眼神却是比往日温和,他含笑点头,不再说起公事,而是细细看着庄与,忽然道:“你与你父亲很像,你父亲年轻时,容姿俊美,比你更甚啊。”庄与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自己的父亲,齐君笑道:“别意外,”他叹气,感慨道:“当年我们几个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跟你们一样,各处赴会往来,几个人自然相识。”他追忆着少年往事:“元年天子登基,我们几个在长安相会,那次长安之行,发生了许多事情,从那之后,大家就都彼此生疏,不再往来了。”


    他用怜爱的目光望着庄与:“尤其是你父亲,那年发生的事情,对他的伤害很大,”庄与听得越发糊涂,他没有接话,因为齐君看他的眼神虽然慈爱,却让他有种毒蛇凝盯的感觉,这时候齐君又露出极为心痛不忍又愧怍愤恨的神色:“那日他醒过来,就那样了,不知道是谁,甚至也不知道有几个人……然而长安那些权贵,个个都不好惹,他受了侮辱和委屈,最后却只能息事宁人。”


    他说得极为隐晦,庄与却是明白过来他言下之意是在说什么了,他心中震颤,又将信将疑,齐君望着他,还在感叹这往事:“我还以为他经过那些事后,会一蹶不振,不会再有孩子了,没想到,他会遇见你的母亲,治好了他的隐疾,有了你这么个优异的孩子,不像孤,终究是个子嗣缘薄的人。”


    庄与受着他温和欣慰的目光,愈发觉得感到阴冷,他知道齐君有过几个孩子,但都夭折于幼岁,他宫中的御医缪玠说,这可能是齐君自身有些病疾,使得他的孩子生来带病,不能长活。


    但是他的父亲,是因为不恋美色,少于宫妃亲近,所以一直没有孩子……齐君今日所言,是在告诉他他父亲这样是因为另有隐情,那是在很多年前,他父亲在帝都一场宫廷夜宴候,经历过不能承受的伤害和难以启齿的屈辱,而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而且极有可能是被受帝都权贵威迫操控,将其封埋于尘土,他的父亲因此而身心重创……


    这件事若是真,那实在太过惊骇了!


    他没有轻信,目光沉稳地看向齐君,他还没有开口,齐君便又语重心长地说:“孤见你,如见故人,说起旧事,也是想给你提个醒。你和太子殿下在我豫金出双入对,别以为孤不知你们私下里做过什么,孤不同你们计较,可是贤侄,孤是为你担心啊,帝都九阙,那是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地方,天子朝堂,便是世间最阴暗无情的蛊巢,从那里长起来的,能是什么样的人呢?你年纪轻轻,孤是真怕你在他那里吃亏啊,怕你重蹈你父亲当年的无妄之祸……”


    他挑拨离间的目的太直白了,庄与不愿再听,起身告辞,齐君也没有多做挽留,他坐在宝座上,望着庄与离去的背影,轻笑着说:“果真是个,畜生下的妖孽。”


    庄与闻声,骤然回头,齐君仍旧那般温和地笑着,笑意在他明光倒映的眼中缓缓扩大,顷刻间翻转成阴暗的深渊,恶兽扑出,血口吞噬……


    庄与不愿自己被他的言语论入牢笼,可那日,齐亘昶的话语,他的眼神,会在某一时刻在他心中猝然回响,令他心惊意颤,不寒而栗……


    “不要紧,”庄与含混地说:“想必是近来事多,有些心绪不宁,生了梦魇罢了……”水波荡着扑上岸,在鹅卵石间拍卷出细碎的雪白的浪沫,他不愿再多说,也不愿再多想,抬眸温柔笑道:“别乱猜了,真的没事。”


    重姒轻轻叹气:“我不懂你的苦处,只是要提醒你,这个扳指虽然可以帮你克制一时心绪,但并非长久之计,戴的久了,毒入骨髓,亦会产生和种蛊下毒一样的后果,会使你心绪麻木,情感淡漠,对身心具有损耗。庄与,你也不想最终成为的,是一个冷血无情、性情暴虐的君王,对么?”


    庄与从她手里拿过扳指,放进个小盒子里收起来,“大抵也就是近来琐事忧心,所以梦魇着了,我听你的劝,以后轻易不戴。”他又旁敲侧击地问:“襄叔听说后,担心急了吧,若非朝中实在离他不开,他肯定不会让你一人前来。”又柔声和他商量道:“回头襄叔问起,就说我很好,可以吗?”


    重姒笑看着他不说。


    折风和青良几个点起了火堆,扎起了帐篷,火堆上串了两只兔子还有两只鱼,一旁还有个简易的锅灶,正煮着一锅蔬菜汤。


    芦苇荡里忽然惊起一群飞鸟,漫卷的白絮中腾飞出个身影,一晃眼落在折风旁边,将手里拎的两只野鸭子往地上一丢,拍拍手道:“把这个处理了也一并做了吧,嗯,不过烤的已经够多了,不然你看着炖个野鸭汤也不错。”


    折风看着她又要往河边里去,忙叫住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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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姑娘,这荤的素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齐全了,你这还要去做什么?”


    白衫青衣的女孩子回头,眉眼隽秀,神采飞扬,仿佛流云野风,摊手亮出一把血淋淋的柳叶飞刀,道:“我去洗刀子啊,你…公子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折风忙摆手:“够了,够了,没什么缺的了。”又说:“苏姑娘唤我折风便是。”


    苏凉在河水边洗尽了刀子摊在地上晾着,用帕子一一擦拭。重姒走到她旁边,这么仔细地瞧过去,竟发现几十把柳叶刀竟然个个都长得不一样,仿若真的二月春风剪出的柳叶款款。她好奇地问道:“这些飞刀不尽相同,可是有别的什么用意?莫不是你打架的时候还要根据对手长相挑选个合适称心的?”


    苏凉拨着将刀子翻了个个儿,笑道:“我习武打架那是局势所迫为了防身,归根究底我还是个匠人,我在盛夏挑选了最精美的柳叶打模,足足三十六道工艺,才得了这造型优美锋利无比的飞刀,我们工匠嘛,一向都很严谨的。”


    重姒拿过一片来仔细的地翻看:“即是飞刀,飞出去就不一定还能飞回来,这样岂不是得时常换新?”


    苏凉道:“柳叶每年也长出新的,时时更新才有趣味,一成不变又有什么意思?我还打过一些桃叶刀杏叶刀枫叶刀什么的,不过都不如柳叶刀用得顺手。”


    重姒眉眼弯弯地笑道:“我觉得竹叶也很不错,再者,不如做个芭蕉叶刀,看看能否飞的动。”苏凉爽朗笑道:“这个主意倒是挺好的,改天我做一把,拿给庄公子试试呀。”庄与望过苏凉,笑着谢她想着自己。苏凉一笑,起身收了柳叶刀,问重姒道:“方才我见芦苇荡里有许多绿头鸭,羽毛很漂亮,你想不想去看?”


    重姒欣然与她前往。二人走到芦苇荡旁,苏凉突然警觉,看着蒹葭深处笑一声道:“原来上湫河畔的绿头鸭都已经成精,懂得偷听了。”


    芦苇出传来两声笑,丰神俊朗的男子拨开苇丛走出来,跟身后一同走出来的男子道:“本来想看个热闹,这下可好,热闹看的一般,却被个小丫头比喻成了绿头的鸭子。”梅青沉笑着和重姒招呼:“哎呦,真巧!”


    重姒却是看着他身后的洛晚天:“你怎么在这儿?”


    洛晚天看一眼梅青沉:“谈点生意。”又说:“你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上湫河上腾升起薄薄秋暮,白絮飞云。


    重姒与洛晚天去了一旁说话,梅青沉和苏凉走出蒹葭丛,走到了庄与身边。暮风拂过水波而起,鼓袖盈袂,翩翩若鸿影。


    梅青沉觑过苏凉,笑问庄与道:“这又是哪家的姑娘被你坑骗了来?”


    苏凉听见二人谈话,回头笑着踱步过来道:“梅庄主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亲自过来问呢?”


    梅青沉打量她一番,又仔细审了审她的眉眼,抚着下巴皱眉道:“你的眉眼,看着有些熟悉,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苏凉上前一步,又一扬眉,道:“是否看着,还有些隐隐的惧怕?”


    梅青沉:“惧怕?”哈哈笑了两声:“一个小丫头,我有什么怕的!”


    苏凉笑道:“梅庄主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也怪不得你,当初你被我关在笼子里的时候,我才十岁呢。”


    梅青沉抓着“笼子”一词回思片刻,徒然想起,惊且喜地指着苏凉:“是你!”


    苏凉哈哈一笑:“没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