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臣俱生我执

77. 日薄其七

    轰地一下,勤政殿内顿时吵闹起来,众臣交头接耳,纷纷都在表达一个意思:这不可能!


    这名突然被王上召进殿里,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穿着一身紫红色官袍的男子,竟然会是那名早已死去多年的崇绫大君?!


    这怎么可能?!


    众人交头接耳,就是没一个敢率先站出来说话的。王上静静地扫视着座下这群小心翼翼的臣子......


    领议政韩义亨,吏曹判书宋道真,大提学沈同庆,声音过了之后,就都低着头不再动弹了,一言不发。


    现在他们需要一个大臣来附和或质疑王上对于崇绫大君的解释,可是,这崇绫大君是真是假,认不认,质疑不质疑,哪有这么好说啊!这三个最有发言权的大臣不说话,自然是没人敢先跳出来说话的。


    有人推了左议政一把,年迈的左议政胡须一颤,咬了一口摇摇欲坠的牙,在众人的目视下走了出来,走到崇绫大君身边,恭敬道:“大君大人...可否看一眼老臣?”


    李珘对这位老态龙钟的左议政还有印象——是先王在世时任用在议政府的老臣了,如今年逾七十,路都走不稳了,依旧不告老致仕,做官也是一碗水端得极平的。他对这位老臣自然也是有敬意,要给面子的,便转过身并略微弯下腰,让左议政看得清楚。


    左议政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阵,忽而瞪大眼睛,举起双手就要往下倒:“是大君大人!是崇绫大君啊!”


    李珘赶忙扶住这位老人。左议政这话一出,朝堂瞬间又炸开来了,这左议政当了几十年官了,在崇绫大君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见过了,崇绫大君为世子时,他还在世子侍讲院任过侍讲官,肯定是知道崇绫大君长什么样子的。就算崇绫大君如今已经五十岁了,但眉眼依旧在那,不会认错的!


    左议政痛哭流涕道:“世...大君大人,您怎的...怎的变成这样老了,您走的时候才二十八岁,如今竟然老成这般模样,竟是和老臣一般无二啊......教臣都快认不出来您了,大君大人啊......”


    李珘苦笑道:“尹大监,您也比当年老多了。”


    左议政抹泪道:“岂料您离开后遭了那般磨难,原来那场海难并未夺走您的性命,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乃我国之幸呐!只是您为何不早些归来呢!”


    坐在御座上的王上顿时欣然一笑,然后颇感疑惑地喊了一句:“左相。”


    左议政哆哆嗦嗦道:“臣在。”


    王上扫了一眼心怀各异的众臣:“还有诸位卿,难道不对寡人的王兄如今的状况感到奇怪吗?当年寡人的这位王兄,可是因为疯症而被削爵流放的。”


    左议政被一下子点醒了,是啊,当年崇陵大君被流放的时候还疯疯癫癫的,如今怎么行为和言语这么正常了?


    他瞪大眼睛,看向李珘道:“大君大人!您的病...好了!?”


    “可以这么说。”李珘道:“但...主上,臣就直说了,当年臣之所以得了疯症行为癫狂,全赖奸臣所害。这名奸臣,恐怕就在诸位当中。”


    朝堂又一锅炸了。


    交头接耳声中,宋道真率先走了出来,小心翼翼道:“主上,此事是否有些突然?”


    王上道:“突然什么?寡人召见你们,正是为了此事,宋卿怎会觉得突然?难道对于废世子一案,众卿心里就不曾有过一丝疑问?”


    宋道真低下脑袋道:“......这,臣不是这个意思。”


    王上睨视了座下的宋道真一会,而后道:“宋卿,你是不是觉得废世子案已经是陈年旧事,不值得再提了?”


    “臣不敢。”宋道真不敢说话,心道悔极,早知如此就应该再学韩义亨沉寂着了,对了...韩义亨今日怎么如此沉默......他紧张得尚来不及思考,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大喝:“怎么不值得再提?!奸臣就在我们当中,怎么不提!就应该直接捉了,让义禁府押到鞫审厅去,好好伺候一通,以解大君之冤苦!”


    这声音铿锵有力,轰地一声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过去了。来人胡须直颤,不是个众臣熟悉的面孔,但还是有人认出来了。这不是那位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司宪府掌令吗!


    一个小小的四品官,竟敢闯到勤政殿来了?!虽说这不是朝会,可这未免也太猖狂了!


    不止群臣震惊,王上也觉得惊异:“卿为何闯入殿中?”


    掌令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不减半分:“臣是为了检举害了崇绫大君的奸臣来的!”


    王上道:“哦?你检举?检举谁??”


    掌令道:“臣是司宪府的官员,是主上的命官,就是为了检举而来的。臣心里憋着这件事,怕还未说出来就遭人灭口了,这才不得不闯了进来,请主上原谅!让臣说一说!”


    宋道真不知怎的着急了,道:“主上,这话简直是危言耸听,什么灭口?还有人敢杀司宪府的命官,他这只不过是替自己开脱罢了,未经允许擅闯勤政殿,这是大罪!”


    这时,沈提学跨步走上前来,道:“主上!臣也有言!臣以为废世子一案关乎王家,即便是过了一百年也是头等要事。崇绫大君当年遭奸臣所害,文祖大王在天之灵也希望大君之冤终有沉冤昭雪之日。掌令也是司其本职,即便是擅闯大殿,也应看在其忠心耿耿的份上原谅几分,让他先有话直说了!”


    王上点头道:“嗯,你说的好。掌令,你说吧,寡人听着。”


    沈提学低下头扫了一眼宋道真,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掌令抬起脑袋,锐利的目光甩向身后,最后定在了一个从未发过一言的人身上......


    “奸臣就是领议政!”


    一片沉寂中,李珘心想,世子这事办得真不错。他可不敢把李澄找他和时元合作的事情告诉王上,因此都是瞒着王上偷偷接触的。时元也很谨慎,只告知了李澄废世子案的真凶就是韩氏,并未将从海商那里得到的证据交给李澄。李澄凭着存善堂那儿的简单的证据和证人就开始行动了,而且竟然找了掌令这么个正直的人过来当挑起事端之人。


    这下,韩义亨算是被钉在铁板上了。


    没错,在这样一片死寂当中,韩义亨就是宛如被钉在铁板上,被众人的目光炙烤一般。这平日里沉稳非常的领相,如今,竟然罕见地额角泌出了汗珠——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的汗。


    王上眯起半只眼睛:“领相乃寡人心腹爱臣,岂会做出此事?”


    掌令昂首道:“臣为臣所说的话负责!害了崇绫大君的真凶就是领相!所谓凡事都要讲证据,臣不仅有证据,还有证人!”


    王上道:“证据、证人何在。”


    掌令道:“证据、证人都在京郊存善堂之中!”


    “可有带来?”


    “臣来得急,并未。”


    宋道真猛然抬头:“这便是空口无凭!”


    王上喝道:“你闭嘴!”


    宋道真悻悻然闭嘴。


    王上脸色阴沉,看着掌令:“你如何得知此事?”


    掌令意识到自己好像触犯龙颜了,立刻将脑袋贴近地面,声音还是那般响亮,不耍心眼子,也不绕弯子:“是有人告诉臣的!”


    殿内几人瞪大了眼睛。


    李珘心里嘿嘿一笑,突然感到一阵凌厉的目光朝他袭来,他顿时意识到自己没控制住,不慎把心里的嬉笑带到脸上来了,这下立刻收敛脸色,将脸变成了一块木板。


    “掌令。”王上道:“是谁告诉你的,寡人暂且先不追究。”


    掌令磕头谢恩道:“请主上告诉臣臣指认的对不对吧!”


    王上呵了一声:“寡人又不是上天,怎么得知你说的对不对?证据,证人,带来。面见寡人。”


    两个时辰后。


    勤政殿里多了一个人,这人正是洪医官。洪医官同掌令跪成一排,众人死寂一般听洪医官讲完,又看见跪伏在地上的洪医官哆哆嗦嗦地在袖子里掏了掏,很快掏出一个谁也没见过的古怪玩意儿。


    黑的,瘪的。


    洪医官双手捧着这玩意举到王上面前,道:“这就是解忧草。”


    王上道:“你是说,这东西是领相韩义亨给你们的?”


    洪医官支吾着还没说话,一旁的掌令就立刻道:“没错!就是领相给的!领相他当年就是给了洪医官的兄长洪御医这个东西,让洪御医去谋害还是世子的崇绫大君,从此以后大君就被这东西逼成了疯人!”


    李珘握拳咳咳了两声。


    洪医官张口正想说什么,却得到了李珘的眼神示意,也就没说话了。


    王上也陷入了沉思当中,只言片语一句没有。宋道真这时急得不行了,脚都急得发麻了,立刻跳出来道:“主上!这种证据岂能叫证据?哪有证据可以证明这解忧草是领相给洪御医的,并无实证啊!我若说给洪御医解忧草的是沈提学,也同样无法反驳!”


    被点到的沈提学也跳了出来:“吏判!你这是诽谤!”


    宋道真道:“主上!连沈提学都说这是诽谤,这对领相难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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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诽谤吗?”


    王上揉了揉鼻梁:“领相。”


    领相缓缓抬起头,额头的汗水已然消失不见了,只是眼神比以往变了很多,声音也变得沉重起来:“臣不认罪。若是这样所谓的证据便可以教人万劫不复,国法也将不复存在。”


    王上看向洪医官:“证据呢?”


    洪医官支支吾吾半晌,最终憋出来:“没有。”


    掌令不可思议道:“没有?!”他咬咬牙,扭头看向垂首不知在想什么的韩义亨,再次坚定道:“证据不证据,都在你们的嘴里,只要拷问就好了,没有什么是拷问不出来的!”


    沈提学道:“对!拷问!”


    宋道真一脸难以置信:“拷问?你说拷问?!”


    沈提学道:“吏判!我看你今日也古怪的很,从方才起就一直在维护领相,怕不是领相之同伙!主上,臣看吏判也应送到鞫审厅拷问去!”


    王上的额头跳了跳。李珘心叫太糟糕了,怎么混乱成这样子了。他完全能想象到下了朝后,自己肯定会被王上问责为什么废世子案的调查会泄露了出去!想想就头疼!


    那边宋道真已经和沈提学闹起来了,他呵斥道:“沈提学!你少在这落进下石。你好歹也是一朝元老,竟蠢到这个地步。为了这样一个不清不白、漏洞百出的证据证言就要对领相严刑逼供?哪里还有国法可言?!你说!国法何在!”


    沈提学被问得卡住了。是啊,这洪医官拿出的证据确实不够看,完全不够定韩义亨的罪的,在不知情者看来这确实和诬陷无异。


    趁他卡着,宋道真继续呵斥:“沈提学,还有掌令,你二人叫嚣要对一国领相明正典刑,可我看来分明这是为报私仇!拷问领相?你先问问我们这群为国家付出了一辈子心血的老臣寒心不寒心、答应不答应!若是往后我们被人用这样拙劣的手法诬陷,还要被上刑拷打,我们上哪儿去说理?恐怕只能去文祖大王陵前哭诉一番,然后一束白绫,和先王作陪去了!”


    沈提学心虚地低下了头,他确实只是趁火打劫,趁韩义亨有病要韩义亨的命......


    宋道真愤慨道:“我看你这种无耻小人才是国家之大患!有你们这群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也无怪乎天灾不断了!文祖大王若是泉下有知,怕是要痛心疾首不止。真正该削掉脑袋挂于竹竿上向上天谢罪的是你们!沈提学你和掌令!”


    沈提学呃呃两声:“你这是...这是!”他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掌令这时也怀疑地低下了头。他做错了?


    可是,世子就是这么对他说的啊......证据也都在这......证据............


    李珘心里惊得要命,方才还一直觉得这个宋道真蠢,那般明显地站在领相一头,他心里也担心死了,就怕宋道真和韩义亨真是一伙人!可现在看来,宋道真这个人,也不是如此蠢。至少说话还是挺有理有据的。


    韩义亨抬起头,沉声道:“臣从未对先王和主上有过任何异心,这样莫大的罪名,臣实在不敢认。但若是拷问,臣愿一人接受,恳求主上不要祸及臣的家人。”


    王上依旧沉着脸色不说话,但扫了一眼在场混乱成一片的大臣。


    过了小片刻,突然从人群里又响起一个声音:“主上!还请不要寒了我们这些老臣的心呐!”


    接着有人跟着亮起声音:“臣等为国为民付出半生心血,自问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再无愧于君民,领相更是尤甚!岂能因这些毫无根据的诽谤和诬陷和对老臣施以重刑呢主上!”


    “是啊是啊——主上——”


    类似的声音陆续响起。王上的脸色却越来越黑,李珘心道不要再吵了,再吵大家都得完蛋,于是顿时拂袖道:“好了好了都别说了!”


    咵一下,又都闭嘴了。


    王上头疼欲裂,已经身为君王二十二载的他最讨厌的就是意料之外的事和无法掌控的事,今日一下子全发生了,烦得要死,还不能发怒火,只好忍了下来,和李珘一样甩袖,从御座上站了起来,踏踏往座下走,穿过众臣,语气森然道:“此事先不必再议了,都退了。”


    李珘心想肯定要挨骂了,意味深长地看了韩义亨一眼后便也跟着急匆匆离开了。


    两日后。


    正当众人以为对韩义亨的检举陷入谷底,再也不能掀起任何风浪时,竟然发生了一件令人极其意外的事情。


    成均馆的儒生们罢课了。


    而领头的,竟然是宋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