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宾王楠楠

11. 张廷瑜

    木华赤?与南漳王荣信、凉州军主帅赵文越并称“大梁开国三大功臣”的木华赤?玉鸣柯为何提起他?


    “木华赤曾为怯薛大将,却因娶了赵氏之女,叫人慢慢分了军权。如今的军中,可还有木华赤的威名?”玉鸣柯冷冷问她。


    一室暖意中,荣龄的额上渗出冷汗。


    她明白,玉鸣柯在示警——她的婚事关乎南漳三卫的军权归属,绝不是单纯的儿女故事。木华赤因婚事而军权旁落,那她呢?当真不会有人效仿,用同样的招数对付她?


    虎视眈眈南漳三卫的,可不止赵氏,还有…当今圣上,建文帝。


    若他们拿婚事相逼,那时的她从,还是不从?


    因而,未免日后横生枝节,玉鸣柯先手破局,为她择定既不能带来助力,却也绝无威胁的夫婿。


    “我再不济,总不会害你,你自个想想吧。”语罢,她像是累极,阖目不再说话。


    荣龄语塞。


    她愣愣看着玉鸣柯,一时想问她如今为何管自个的事,一时又想知道她怎的这样憔悴,当真是病了?


    早年在王府时,玉鸣柯的身子可不荏弱,荣龄吃过许多顿打,每回都记得深刻。


    正在这时,一个雪团子钻帘而入。她与荣龄一般,承了玉鸣柯如玉润白的皮肤。


    可雪团子双目圆瞪,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荣龄,怒道:“你为何惹母妃生气?你不知道母妃病了吗?”


    是荣毓,玉鸣柯与建文帝之女,年方四岁,最是天真、任性的年纪。


    荣龄瞥了她一眼,没理。


    “喂!本公主与你说话,你为何不理?”荣毓是宫中最小的皇女,受万千宠爱长大。从没有人这样冷淡地忽视她。


    荣龄仍不说话。


    玉鸣柯睁开眼,疲惫且无奈地劝道:“阿木尔,荣毓是你妹妹,你当与她相好。”


    一瞬间,荣龄已然平息的心中腾起一股尖锐而磅礴的愤恨,“我父王只生了我一个,我没有妹妹!”她怒道。


    随后她掀帘而出,再没回头。


    三年前的荣龄尚不能把意气彻底没入心底。


    出宫的路上,她的步子一时缓,一时急,恰如她心中忽而平静,忽而喧沸的愤怒。


    但不论何种心境,玉鸣柯的质问一次次响在耳畔——如今的军中,可还有木华赤的威名?


    伴随质问,荣龄再一次心惊。


    玉鸣柯说得不错。


    世人淡漠而健忘,他们可以忘记怯薛大将木华赤,为何不会再忘南漳王荣信?更何况,建文帝为迎娶弟媳,早抹去荣信许多踪迹以堵住悠悠众口。若再无南漳三卫,不出十年,南漳王的威名便叫雨打风吹去。


    故而,南漳三卫绝不可失——只需它存在一日,荣信便是几十万人的信仰,不会平白叫人遗忘。


    故而,荣龄拼了命也要守住南漳三卫,哪怕献祭她的青春、婚姻,甚至性命。


    荣龄的步子慢下来,沉下来。她看向不远处的红墙金瓦,眼神中剥去残余的天真。


    那一刻,她再不是过往的荣龄。


    出了宫门,等候半晌的莫桑与万文林迎上前。


    “郡主,方查出的张廷瑜的履历。”莫桑递过薄薄的册子。


    荣龄略略翻过。


    莫桑在一旁细细说:“因时间紧张,咱们只查了大概。这位张大人出自江西道庐阳府,年十九。家中父亲早亡,其父乃前元‘铁笔御史’张芜英。母出自九江程府,于五年前过逝。张大人为母守孝三年后,于庐阳府参加县试、乡试,再于今年的春闱入头甲三名。”


    说完张廷瑜的概况,莫桑左右一摸唇上的两撇八字胡,神秘道:“郡主可知为何张大人策论诗赋皆高于状元郎,皇帝却只点他做探花?”


    荣龄已从冯领侍处得知答案,她无甚兴趣答道:“因他貌比潘安,神似卫阶。”


    “哟?郡主方入大都已知晓,这位张大人的美名当真是…”莫桑打趣道。


    可他还未说完,一向少话的万文林突然道:“男人如花似玉有何用?绣花枕头罢了。更别提他克妻,怎能算个良人?”


    语落,荣龄与莫桑皆一愣。


    莫桑不动声色隔开万文林,“不过是张大人的母亲曾为他与一位青梅竹马的白小姐定亲。只是白家遇匪,十几口人都没了,亲事自然也不再作数。”他解释道。


    荣龄倒没放在心上。


    她再翻看几页册子,随后重重一阖。


    “眼见为实,咱们会会张大人。”她道。


    封笔前的几日,朝廷上下俱在赶工。


    荣龄一行在张廷瑜的墙头挂了半晌,直到一弦弯月攀上城南的问天阁,一身青色襕袍的张廷瑜才推开小院的破门。


    凑在荣龄左侧的莫桑叹一句:“凭借郡主与张大人的样貌,日后的世子、县主定胜过金童玉女。”


    荣龄一则是个脸盲,对于样貌的美丑实在没有共鸣。二则婚事于她仅是确保军权不旁落的手段,与人繁衍子息、白头相守,她还没想过。


    因而,荣龄平静且认命地忽略这一句评价。


    她仔细瞧着院中。


    张廷瑜的小院破败,仅一正一耳两间房。


    这样的人家自请不起下人。


    于是,荣龄眼见张廷瑜收好襕袍,再换出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直缀,他捋起两袖,嘴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来到院中临时搭的灶台。


    他手脚利落地濯菜、生火,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端出两菜一饭。


    这时,院门外传来老犬的呜咽。


    张廷瑜毫不意外,像是正在等它。


    他闲适地“哎”一句,随后分出半份饭菜,端着碗出了院门。


    “你说你,已是一只古稀老狗了,性子却这样急躁。”他对着一只皮毛稀疏、歪着脑袋召唤他的老狗,语重心长道,“我今日害了风寒,翰林院中又事务多,你等等不行吗?”


    老狗不领情,冲他龇牙。


    张廷瑜嫌弃一“啧”,却也将饭菜倒入老狗的破碗中。


    它闷头吃了半晌,随后又抬起脑袋,呜咽长鸣。


    张廷瑜蹲下身,掐住狗耳劝道:“你乃丧家之犬,隆冬时节有食果腹还有何不满?我的厨艺再不济,既吃不死人,便能喂活狗。”


    老狗叫张廷瑜掐得扬起脑袋,在这一起一落间,它瞧见趴在墙头的三人。


    老狗一愣,立马甩开张廷瑜,奔到墙下猛吠。


    荣龄蹲在墙头,天上是浮云卷霭,明月流光,脚下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她对上张廷瑜望来的视线,心中骂了半晌——偷窥还叫狗抓包,真他娘的丢人!


    许久,张廷瑜颔首,“郡主?”他唤道。


    到底姜是老的辣。


    荣龄尚沉浸在懊悔中时,莫桑早已回神,他状似熟稔地招呼道:“张大人不若先用饭?天冷,容易凉。”


    “多谢这位大人。”张廷瑜口中道谢,人却不动分毫,“郡主有事吩咐?”他直直望着荣龄,问道。


    二人一蹲一立,一上一下,一者冷峭似霜,一者温润如水。


    莫桑眼中一轮,“郡主,我与文林也没用饭,我们先行一步,你与张大人慢聊。”说罢,他拉过不情愿的万文林,纵身飞至另一处墙头。


    荣龄心间一梗。


    “莫桑叔!”她急道,可回应她的只有两团遁去的黑影。


    荣龄在心中怒骂——南漳三卫中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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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等背信弃义之人!


    可转回头,她又恰好撞入墙下人的眼中。


    一瞬间,江南水意涌来,裹紧她、淹没她,她心中蔓延的火星叫水意一润,只留灰白的余烬。


    “郡主不若先下来?”张廷瑜道。


    荣龄终于重建好心思,说道:“我找张大人商议赐婚一事。”


    随后,她强撑一口气,顶着冷脸落下墙头。


    可谁知,今日的运道当真不值在荣龄头上。


    她虽武艺高强,可墙头蹲了半晌,终归也要腿麻。落地的一瞬,她只觉一股。疼麻自骨缝升起,又援着筋肉生长,没一会就布满整条腿。


    她脚下一歪,往一旁栽去。


    自然的,张廷瑜堂堂儿郎,未见死不救。


    一只颇有筋骨的手揽上荣龄的腰,没叫她以头抢地。


    待她回神,那人身上的破旧直缀离她仅一寸。


    二人皆一愣。


    再过几息,荣龄头顶才传来问话,“郡主可好?”


    荣龄微惊。


    她虽长在军营,不似京中贵女计较男女大防。可她也知,二人如今的情形若叫人见了,恐要戳上三月的脊梁骨。


    她推开张廷瑜,自个用力跺脚,缓过钻心的麻疼。


    张廷瑜站直身,神色磊落,举止坦荡。


    如霜月色下,他一身清俊风骨逼人。这人虽处逼仄陋室,着破旧衣衫,他的风采却不掩分毫。


    荣龄终于明白,为何张廷瑜家贫至此,仍能位列荣沁的驸马簿中。


    这样的人,荣龄不想与之为敌。


    她理清心思,坦然道:“张大人,你我的婚事来得猝然。不合我意,想来也不如你心愿。但圣旨既下,你我都不可违例。”


    “我今日寻你,其一与你商议,婚事可否一切从简,不设六礼,不陈嫁娶,只你我叩拜天地君亲,即当礼成。”


    张廷瑜仔细听过,却不置可否,“其二呢?”他问道。


    “其二,我知张大人心有所爱,此事荣龄绝不干涉。但日后我的事,也请张大人不必过问。”荣龄道。


    张廷瑜微蹙眉头,望着荣龄问道:“我心有所爱?”


    可不等荣龄告知自个已查出他的过往,他又颔首承认:“或许是吧。”


    他仍不正面回答,荣龄无甚耐心,便追问道:“张大人意下如何?”


    张廷瑜再看她一眼,“在下全听郡主的。”


    他这样好说话,倒叫荣龄一愣。


    她想了想,郑重承诺:“张大人日后若有所求,只不违正道,南漳王府必无不允。”


    张廷瑜颔首,“好,我记下了。”


    离去前,荣龄突然想起一事。


    “方才,你为何一眼认出我?”她问道。


    荣龄记得,他唤“郡主”时语态肯定,毫不迟疑。


    张廷瑜抬高视线,落在她眼上三寸,“下官有幸见过郡主,记得郡主眉上的胭脂痣。”


    荣龄恍然。


    二人再见已是大婚当日。


    那日方行完三跪九叩之礼,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便直送中堂——前元勾结瓦底,十万大军逼抵大关。


    荣龄扔了喜扇,一身喜服未脱便跃上马头。


    南漳三卫众人飞驰离去。


    她在马上回身。


    王府前围立送别的众人,其中有一道红色的身影,正是她的便宜夫婿张大人。


    本只说婚仪从简,却不料拜堂之礼也折了大半。荣龄觉得对他不住,便遥遥地与他颔首示意。


    然而,凉州马脚程快,须臾之间,她已在半街之外。


    隔得这样远,也不知他能否瞧见。


    这一别便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