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有口难辩

    沈安安似是叹了口气,“既如此,那姑姑去吧。”

    杨姑姑福了一礼,转身下了马车。

    沈安安凝视着她背影,好半晌才收回视线。

    *

    此时,上朝的钟声已经响起,各官员都鱼贯而入,临入奉天殿时,萧渊又一次顿住脚步,平缓开口,“杨姑姑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奴婢…所言,娘娘之死,绝无半句虚言。”杨姑姑抬眸,注视着奉天殿,眼中泛着滔天的怨恨。

    萧渊微微颔首,不再言语,只是侧头深深看了杨姑姑一眼,便抬步入了奉天殿。

    奉天殿中来了一位妇人,令所有官员都纷纷侧目,女子上朝堂,是不合规矩的,但因为带人来的是从不守规矩的萧渊,平日最爱叽叽喳喳的御史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说又说不过,说过了估计要挨骂,骂又不敢,估计要挨打,干脆闭口不言。

    杨姑姑垂着脑袋站在萧渊身后,不乱看也不言语,一些官员伸长了脖子都没有看清究竟长什么模样。

    “四皇子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反正不毒咱们,管那闲事做什么。”

    “言之有理。”官员们低低交谈之后,连眼珠子都不往那转了。

    申允白眯眼朝瞧看了几眼,也没有作声。

    “无趣,”李怀言小声腹诽,“你有没有觉得,自从萧泽走后,萧渊沉寂了不少,少了很多乐趣。”

    凌辰逸斜了李怀言一眼,却是没心情和他玩笑,别人认不出来,他却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妇人乃是先前侍奉淑妃娘娘的宫女。

    可她不是死了吗?时隔数年,怎么突然又出现了?

    今日的早朝,怕是不会顺利。

    思索间,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声落,皇帝在文武百官的拜见下进了奉天殿。

    “都起来吧。”

    皇帝甩了甩龙袍衣袖,目光定在了前列的妇人身上,“她是什么人?老四,你带来的?”

    “是。”

    “这是奉天殿,不是你四皇子府,容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这带。”

    萧渊面色如常,“回父皇,这位是母妃和父皇的旧识,说是有话要面见父皇说。”

    闻言,皇帝蹙眉看向了低着头的女子。

    恰在此时,杨姑姑慢慢抬头,露出了一张悲愤的脸,“皇上,可还记得奴婢吗?”

    皇帝愣了一下,旋即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杨姑姑抬高声音,又重复了一声,“皇上,奴婢乃先淑妃娘娘的掌事宫女,杨雯,您还记得奴婢吗?”

    皇帝已经平缓了心绪,冷冷说,“你不是死了吗?”

    “奴婢死没死,皇上您不是最清楚的吗?”

    “放肆。”皇帝身旁的大太监一瞪眼,就要下去掌她的嘴。

    “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您是要封奴婢的口吗?”她怒吼,眼眶通红。

    “慢着。”皇上阻止了大太监的动作,让其退下。

    “既是没死,就好好活着,来奉天殿干什么?”

    杨姑姑泪如雨下,“奴婢来,给淑妃娘娘之死讨一个公道,给小主子一个答案。”

    皇帝瞳孔微缩,盯着杨姑姑的眸底划过一抹警告。

    杨姑姑却浑不在意,她摁着双腿,艰难的从冰凉的地板上站起身,看向了文武百官,声音铿锵有力,“其实,淑妃娘娘当年并非是病逝,而是急火攻心,被硬生生气死的!!”

    殿中一片哗然。

    皇帝厉声道,“杨雯,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秽及皇室,可是要诛九族的!”

    杨姑姑面色一顿,转眸看了眼萧渊,眸底浸着哀求。

    萧渊目光冷淡,平静的仿佛和他无关。

    杨姑姑苦涩的笑笑,收回了视线,“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情同姐妹,奴婢近身侍奉数年,怎会胡言乱语,淑妃娘娘当年纵使有疾,却并不伤命,她是万念俱灰,存了死志,生生气死的。”

    百官大气都不敢喘,听着这惊人的内幕。

    皇帝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快速递给申允白一个眼神,后者出列,就要开口,萧渊声音却抢先一步,“谁敢嚼舌废语,我就让谁血溅奉天殿,不服者,大可一试。”

    申允白一哽,抬眸看向了皇帝。

    皇帝眼中藏着隐忍不发的怒意,冰冷的注视眼萧渊,无声让申允白退下。

    有了萧渊的话,谁还敢胡乱说话。

    至于皇帝,你大胆,你放肆,你敢。这些话已经说腻味了,总之是石沉大海,也懒怠再开口。

    扬姑姑看眼萧渊,浑浊的眼中有丝丝骄傲和欣慰,却也有愧疚和悲哀。

    皇帝冷冷开口,“杨雯,文武百官都等着你继续说,你在犹疑什么?”

    他就不信,九族的命,她不要了。

    杨姑姑收回视线,目光已经化为了平静,“害淑妃娘娘气死的罪魁祸首,是…是奴婢和皇上。”

    殿中官员们都要以为自己耳聋了,连萧渊也蹙眉偏头看向她。

    杨姑姑并不看这些人,而是直勾勾的盯着皇上,缓缓道来,“那日,淑妃娘娘郁结病重,本就卧床不起,皇上醉酒后,去探望娘娘…”

    “却…却撞见奴婢正在殿中插花,皇上酒意上头,便欲…恩宠奴婢,奴婢顾及娘娘,拼死反抗,然不及皇权,只能服从,娘娘在内殿,耳堵了全过程,她对皇上情深几许,一时难以接受,吐血昏迷,当夜,便去了。”

    杨姑姑的话于众人而言无异于五雷轰顶,如遭雷击。

    连萧渊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杨姑姑。

    皇帝一张脸都在发抖,面对众官员偷眼看来的震惊目光,他脸色前所未有的阴冷难看,“放肆,奉天殿上,你,你敢胡言乱语…”冤枉朕!

    最后三个字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委实丢人现眼。

    “奴婢胡言乱语?”杨姑姑眸底涌动着疯狂的畅快,“奴婢承恩后,还未皇上诞下一个子嗣,皇上大可将人叫上来,当殿滴血认亲!”

    此言一落,完全不低于先前的重磅给众人带来的冲击。

    皇帝还有一个子嗣,还是和一个宫婢生的???

    皇帝死死攥着龙案桌沿,冰冷的目光恨不能化为刀子,活剐了杨姑姑。

    杨姑姑轻轻一笑,“我儿名为陈天,皇上可敢将人宣上殿来一试。”

    萧渊,“……”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沉静,淡淡看着这场似戏非戏的戏。

    申允白眸光轻闪,唇瓣冷冷一扯,旋即快速恢复如常,上前一步开口,“皇上,事情究竟如何,还请皇上将陈天唤上殿来,滴血认亲。”

    他并不在意皇帝名声如何,会不会遭万人唾骂,那是他数年前造下的因,那妇人冒着夫君儿子被杀的风险,都要在死前狠狠咬他一口,可见是恨极了他。

    于他而言,只要天儿恢复皇子身份,过程,他无所谓。

    皇帝沉沉望着申允白,身为帝王,他第一次体会何为张口无言,有口难辩!!

    可事情已经推动至此,他没有退路了。

    皇上狠狠闭了闭眼,吩咐大太监,“将她口中那人,请上来。”

    众官员又是一阵心惊肉跳,皇上这是承认了在淑妃娘娘宫中临幸宫女,气死淑妃了?

    只是这会儿,没有一个人敢吱一声。

    陈天在大太监的带领下,上了奉天殿跪拜行礼,滴血认亲。

    后面的流程,是皇帝早就已经安排好的,自然很是顺利就证明了陈天龙种的身份。

    除了皇帝愤怒至极,所有人都没有开口,萧渊目光沉沉的看着 太医院判宣布陈天的身份,只是冷冷的勾唇。

    而申允白,他恨皇帝都来不及,怎么会开口替皇帝说话,洗此冤屈。

    “娘娘啊,”杨姑姑突然大叫一声,“是奴婢对不起您,奴婢这就去向您赔罪了,来生您可一定要擦亮了眼睛,莫再轻信于人了。”

    说完,她深深看了萧渊一眼,冲他无奈而笑,无声张口说了什么,就倏然朝殿中大柱撞了上去。

    血溅了一地,连靠的近一些的官员都没有幸免被染湿官袍。

    她额头碗大的窟窿,流了一脸的血,一双眼睛却死死瞪着龙椅上的皇帝,有不甘,有愤恨,有绝望和痛苦。

    大殿中静的落针可闻。

    沉默几息,萧渊踱步朝她走去,垂眸俯视着她。

    杨姑姑用尽了全身力气,哑声开口,“小,小主子,奴婢,奴婢对不起,您的和娘娘。”

    萧渊沉默。

    杨姑姑感觉到自己生命力在以极快的速度消逝,头脑发黑昏沉,突然,她耳边听见了小主子的声音。

    “以后,好生服侍母妃。”

    小主子,原谅她了!杨姑姑还来不及说一声对不住,就彻底咽了气。

    她唇角,却扬起了高兴的笑。

    今日的早朝,是所有官员最为安静的一次早朝,很多人连音节都不曾敢发出一个。

    萧渊敛眸,几息后转身,看向了龙椅上的皇帝,讥嘲的勾唇,“儿臣恭喜父皇,找回龙子。”

    皇帝盯着他,目光愤怒至极。

    他的好儿子,当真是贼不走空,想从他手中算计,终又反噬出更大的代价。

    他本想给陈天光明正大的身份,如今,身份是给了,却比之阴沟里的老鼠还不如。

    “我儿大智,厉害!”

    萧渊淡淡勾唇,“比不得父皇。”

    霸占臣妻,强迫宫女,气死妃嫔,哪一件拎出来,都是值得名垂千古的。

    临幸宫女不算什么,可从杨雯口中说出,又以这种方式,陈天的存在就变得微妙又卑劣起来。

    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提让皇帝给陈天认祖归宗,写入皇家玉牒,请封五皇子的话,毕竟陈天的存在,就是皇帝昏庸无道的证明,是整个皇室乃至大梁的耻辱。

    皇帝一甩依旧,震怒离开。

    他一生最是爱惜名声,虽也做过荒诞不羁之事,却自认为隐藏的很好,而今,他所有努力都在今日付诸东流,今日过后,所有人都会知晓大梁君主如何的荒淫无道,骄奢淫逸!!

    而这,是他要给陈天身份的代价!…

    萧渊站在那没动,垂眸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杨姑姑。

    “四皇子,好手段,在下佩服。”说话的是申允白,他不知何时走到了萧渊身后,也顺着他目光注视着地上的鲜红,声音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若非你我目的一致,我一定和四皇子交个朋友。”

    放眼大梁,他可是唯一一个能让皇帝有口难言,又奈何不得的人。

    萧渊,“我从不和小人交好,尤其是姓申的。”

    他转身离开了奉天殿。

    凌辰逸和李怀言就等在殿门外,都一脸的担忧,“萧渊…”

    “让人将她尸体抬出宫,运回老家去吧。”

    凌辰逸点头答应。

    他沉默几息,又转头吩咐李怀言,“你带人去趟城郊,她夫君儿子被人抓了,将人救出来。”

    李怀言拧眉,“是皇上做的?我还以为是申允白那个狗东西。”

    转念一想也是,若非皇帝授意,申允白又怎么敢给皇子随意找一个娘。

    凌辰逸气得不轻,“他想恢复陈天身份,随便找什么人不行,平头百姓,宫女,贵女都可,却偏偏寻上了淑妃娘娘先前的宫婢。”

    萧渊,“当然是经我手,亲自带上朝堂,才更能取信于百官。”

    他抬眸看眼太阳升起的地方,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眸子,令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

    马车上,沈安安等的有些焦急,想要下车去寻人,庆丰忙说,“主子回来了。”

    皇子妃情况,主子早有交代,他是半刻都不敢让皇子妃离开视线。

    沈安安跳下马车,萧渊瞧见她立即快步上前,将她拥住怀中,“不是说了在马车里等,下来做什么?”

    “我不放心你。”沈安安从他怀里退出来,上下打量着他,“你没事吧,可还顺利?”

    “嗯。”萧渊揽着她上马车,沈安安余光突然扫见了什么,顿住了脚步。

    凌辰逸的小厮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经过,滴滴答答的声音,配上一地的鲜红颜色,刺着人耳膜和眼睛。

    苍白的手臂从担架中滑落,随着小厮的动作来回晃荡。

    沈安安怔愣一瞬,一股窒息又反胃的感觉剧烈翻涌。